临安城隍庙前,每逢初五、十五,便是热闹的庙会。熙攘人流中,靠墙根一溜排开许多卦摊。其中一个摊子最是简陋,只一张褪色八卦布铺地,上面散着几枚磨得温润的铜钱,一个盛着蓍草的旧竹筒。摊主是个盲眼先生,姓邵,都唤他邵瞎子。
邵瞎子干瘦,终日戴着副墨晶眼镜,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他算命,不用签筒,不摇龟壳,只让人随心抓一把蓍草,或是掷那几枚铜钱,他侧耳倾听草茎摩擦、铜钱落布的声响,再以指尖细细抚摸排列出的卦象,便能娓娓道来,往往奇准。
但他有三不算:不算生死,不算子嗣,不算功名。问及缘由,他只道:“天机深重,盲人瞎马,不敢乱蹚浑水。”因此,虽有不少人说他灵验,却也只当是个有趣的瞎先生。
近日,临安城外却出了一桩无头公案。佃户周老西的妻子阿秀,进城卖完鸡蛋后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周老西寻了三日,毫无踪迹,求告官府,官府以人口走失寻常、或无证据证明被害为由,迟迟不予立案。周老西哭告无门,人都快疯了。
这日恰是十五,周老西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行至城隍庙前,见得邵瞎子的卦摊,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扑通跪倒,泣不成声:“先生!求您老算一卦!我娘子阿秀,三日前进城卖蛋,就再没回来!求您指点迷津,是生是死,人在何方啊?”
邵瞎子墨镜后的脸朝向声音来处,静静“看”着他,并未因他破了“不算生死”的规矩而斥责。他沉默片刻,从旧竹筒中倒出几根蓍草,递过去:“莫急。静心,取一把草。”
周老西颤抖着手,胡乱抓了一小把蓍草。
邵瞎子接过,枯瘦的手指极灵巧地将蓍草按特定规程分数、排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全然不似盲人。他侧耳倾听每一次分草时草茎的细微摩擦声。
排卦既成,他指尖缓缓抚过那些蓍草形成的卦象,眉头渐渐锁紧。
“泽火革,变爻在九三。”他声音低沉,“革者,变也。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此非寻常走失,乃因口舌是非,或财物争执而起,遭了困厄,方位……应在西南。”
周老西急道:“西南?进城卖蛋,正是走西南官道!口舌是非……阿秀性子是首了些……可,可这……”
邵瞎子打断他:“卦象显示,困厄之地,近水,有高墙,且有‘金’属之声不绝于耳。你仔细想想,西南官道旁,可有此类地方?”
周老西茫然摇头,忽地,他猛地抬头:“金……金属之声?西南官道旁,有……有‘永兴’铁匠铺!铺子后面就是个水塘!而且……而且那铁匠铺的张黑子,前阵子想低价强买我家耕牛,被阿秀骂过!”
邵瞎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道:“去看看吧。或许,只是或许,有所发现。”
周老西将信将疑,但此刻任何线索都是希望,立刻奔出城隍庙,首奔西南官道旁的永兴铁匠铺。
铁匠铺炉火正旺,叮当打铁声不绝。张黑子见周老西跑来,神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却强自镇定:“周老西?你来做甚?”
周老西不及多想,绕着铁匠铺和后院水塘便寻找起来,口中呼唤阿秀名字。张黑子上前阻拦,语气凶狠:“滚开!别碍着老子做生意!”
周老西见他阻拦,疑心更起,争执间,脚下被一物绊倒,低头一看,竟是半截埋在土里的女子发簪!正是阿秀平日所用!
张黑子脸色骤变,抄起铁锤便要行凶!
恰在此时,几名衙役竟及时赶到——原是邵瞎子算完卦,便让旁边一个卖香烛的小童速去府衙报信,言西南铁匠铺或有命案线索!
衙役见状,立刻拿下张黑子,掘地搜查,竟在后院水塘边松土下,挖出了阿秀的尸身!她头上致命伤,正是铁锤重击所致。
证据确凿,张黑子无从抵赖,只得招认。那日阿秀卖蛋归来,途经铁匠铺,张黑子旧事重提欲买牛,遭阿秀痛骂,争执中张黑子怒起,失手用铁锤将其打死,连夜埋尸塘边。
一桩无头公案,竟被一个盲眼算命先生,凭几根蓍草和几句卦辞点破!
周老西感激涕零,欲重谢邵瞎子。
邵瞎子却只摇摇头,墨镜后的脸朝向虚空:“不必谢我。卦象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是你自己找到了簪子,抓住了真凶。”
他收起卦摊,拄着竹杖,蹒跚离去。
风中传来他淡淡的语声,不知是说与谁听: “蓍草无声,铜钱不语。能断吉凶的,从来不是卦,是人心里的鬼,自己撞响了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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