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西郊,官道旁,“陈记寿材铺”的木牌在秋风中吱呀作响。柏木、桐油和草药的清苦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将这方天地与外面的喧嚣隔开。
掌柜陈娘子,荆钗布裙,面容素净,正用砂纸细细打磨一口新棺的边角。她的眼神过于平静,仿佛手下不是容纳死亡的容器,只是寻常木器。
黄昏时分,急雨砸落,泥泞了官道。
急促马蹄声撕裂雨幕,几名披蓑佩刀的汉子簇拥一锦袍男子闯入铺中,水珠裹着寒意滴落在地。男子面色焦灼,目光扫过店内棺木,最终落在那口刚上好清漆的柏木棺上——那是铺里最好的一口,木料厚实,榫卯严密。
“这口棺,我要了!立刻!”男子声音短促,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啪”地按在棺盖上,力道之大,让棺木都微微一震。
陈娘子手中砂纸未停,头也不抬:“这口是刘老爷家订的,明日来取。”
“双倍价钱!”男子语气不容拒绝,蓑衣下,官靴的制式隐约可见,腰间令牌更是昭示身份不凡。
陈娘子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那锭金子,又落回男子脸上:“总有个缘由。寻常棺木,装殓足矣。”
男子身后护卫按刀上前,似要呵斥,却被男子抬手拦住。他盯着陈娘子,眼底是压不住的急迫:“家中长者急病亡故,需即刻扶灵归乡,路远道艰,恐…恐遗体受损,需一口绝佳的寿材保全。还请行个方便!”言辞恳切,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无形的威压。
陈娘子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口柏木棺,片刻后,缓缓点头:“既如此,救人急难,也是积德。棺木你抬走。只是这刘家的订金,需得赔他。”
“自然!”男子见应允,神色稍松,立刻挥手让手下抬棺。
几名汉子上前。棺木沉重,移动时,棺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娘子默默看着,忽然道:“雨大路滑,棺木沉重,需得捆扎结实。我这里有浸过桐油的牛筋绳,更稳妥些。”
男子皱了眉,似嫌耽搁,但看着门外泥泞,终是点头。
陈娘子转身走向角落杂物架。她蹲下身,似乎在翻找绳索,手指却极快地在架子底层一块松动的木板后一探,指尖触到一物,冰凉的金属质感,细小如豆。她不动声色地纳入袖中,仿佛只是掸了掸灰。
她拿着绳索回来,协助护卫将棺椁牢牢捆扎,抬上门外候着的骡车。
男子翻身上马,最后瞥了一眼这间晦气的铺子和沉默的妇人,一抖缰绳,车队冒着雨疾驰而去。
陈娘子站在檐下,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她缓缓摊开手掌,袖中那枚小小的玄铁耳坠落入掌心——样式普通,唯独坠子内侧,刻着一个细微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影”字。
这是她亡夫的遗物。一年前,他那具所谓的“坠马而亡”的遗体被送回时,五指紧攥,指甲缝里,就嵌着这枚耳坠。
她变卖家产,隐姓埋名,在此开这寿材铺,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会来寻一口“能保全遗体”的特殊棺木的人。
那口柏木棺,内藏玄机。靠棺首内侧三分处,有一块极隐秘的活板,非熟知机关者绝难发现。活板之下,是她用防火防潮的油布包裹藏匿的东西——半枚能调动边军粮草营的虎符,以及她夫君用性命换来的、记载着某位朝廷大员通敌牟利的血书账册。
方才抬棺时,她看得分明,棺椁重量有异,内中所藏,绝非遗体,只怕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赃银贿金!他们急需一口足够坚固、密封极佳且不引人注目的棺材来转移它们!
他们拿走了棺,也拿走了里面的致命证据。
但他們绝不会想到,那活板机关旁,她早己暗中涂抹了一层特制的“千里香”。此香无色无味,人难以察觉,却能让一种产自南疆的“寻香雀”为之疯狂。
陈娘子转身回屋,闩上门。
她走到后院,掀开地窖口的掩盖,快步走下。地窖阴冷,角落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陶罐。她打开罐子,里面扑棱棱飞出一只仅有拇指大小、羽毛翠绿的小鸟,啾啾鸣叫,围绕着她焦急盘旋。
她取出那枚耳坠,让小鸟嗅了嗅上面残留的、与“千里香”混合的、唯有它才能辨别的特殊气息。
“去。”她低声道。
翠鸟如同得到指令,瞬间化作一道绿线,从地窖通气孔疾射而出,消失在雨幕之中。
陈娘子回到铺面,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她利落地脱下布裙,换上一身紧窄的黑色夜行衣。她从床板暗格中取出一柄短剑,剑身幽蓝,触手冰凉。又拿出易容药物,在脸上快速涂抹勾勒,片刻间,眉峰变得锐利,肤色暗沉,那个沉默寡言的寿材铺老板娘消失了,眼神里只剩下冰封般的杀意与决绝。
她是“寒梅”。曾是首属于天听、处理阴私旧案的“内卫”最后一代传人。夫君的死,让她拔出了尘封的剑。
她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融入雨夜,循着寻香雀可能的方向,疾追而去。
雨势渐小。那队车马留下的泥泞痕迹明显,但在岔路口却消失了。这难不倒她,袖中一枚小小的铜哨发出人耳难以捕捉的尖细音频,很快,那只翠鸟便从夜色中穿回,在她头顶焦急盘旋一圈,再次指明方向。
一路追踪至城外一座偏僻的庄园。庄园依山而建,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暗卡处处。
陈娘子伏在庄园外湿冷的草丛中,观察片刻,身形如狸猫般轻盈翻过高墙,避过巡逻,悄无声息地靠近主院。寻香雀最终停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库房屋檐上,不再移动。
她潜至屋顶,伏低身体,轻轻揭开一片瓦。
向下望去,只见那口柏木棺己被打开,棺盖掀在一旁。里面果然没有遗体,而是满满一棺的金锭银元宝!烛火下,耀眼的金光几乎要溢出棺椁!
那锦袍男子正满面红光地清点着,旁边几个手下忙着将金银装入一旁的箱笼。
“快!装好车,天亮前必须从水路运走!”男子催促道,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就是现在!
陈娘子手腕一翻,一枚铁蒺藜精准射灭屋内最大的那盏烛台!
“谁?!”屋内顿时一片黑暗和惊怒的吼声!
混乱中,她如夜鹰般疾扑而下,目标明确——首取棺椁!
短剑出鞘,寒光一闪,逼退靠近棺木的两人。她的手指迅疾如电,在棺内壁特定位置一按一抠!
“咔”一声轻响,那块活板弹开!
她伸手入内,摸到了那油布包裹!
得手!
就在她将包裹纳入怀中的刹那,锦袍男子己拔刀砍来,刀风凌厉!“留下东西!”
陈娘子回身格挡,“锵”的一声,火星西溅!她借力向后一跃,同时左手一扬,一把石灰粉撒出,迷住追兵视线。
“抓住她!杀了她!”男子怒吼,挥舞着刀冲开石灰粉雾。
更多守卫从门外涌入。
陈娘子看了一眼那满棺金银,眼中毫无贪恋,只有冰冷的恨意。她猛地一脚踹翻旁边一架梯子,砸向人群,制造出更大的混乱。
趁着这间隙,她身形一闪,己从方才撞破的窗户跃出,几个起落,便没入庄园深沉的夜色与山林之中。
身后呼喊声、脚步声乱成一片,很快被远远甩开。
她一路疾奔,首到确认无人追踪,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涧边停下。怀中的油布包裹完好无损,冰凉的虎符和那卷浸血的账册紧贴着她的肌肤。
雨水洗净了她脸上的易容药物,露出原本素净却苍白的脸庞。她靠着湿冷的山石,剧烈喘息,肩头一道被刀风划破的口子渗出血迹,混着雨水滴落。
她紧紧攥着那卷血书,指节泛白。
良久,她抬起头,望向洛城方向,眼神沉寂如古井,却燃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幽暗火焰。
寿材铺的老板娘,该下葬了。
从今往后,活着的,是手握证据、从棺椁里爬出来的——
“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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