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小镇的石板路总带着湿气，天不亮就响起梆子声和零星脚步声。镇东头老槐树下，常年有个身影蹲在那里——赊刀人老秦。
他不像寻常走街串巷的货郎，没那么多吆喝，面前只铺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十几把刀。菜刀、柴刀、镰刀、剥皮小刀，甚至还有一两把形制古朴的短剑。刀身都闪着冷冽的寒光，一看就是好钢口。
老秦话少，价钱却古怪。看中了刀，付现钱他不一定卖，却爱“赊”。留下地址姓氏，赊了刀去，他会说一句：“等镇上官府门口那对石狮子眼睛红了，我再来收钱。”或者：“等西街王婆家的老母猪爬上南坡那棵歪脖子树，我便来取。”
镇上人都笑他痴傻。石狮子怎会红眼？老母猪岂能上树？这分明是不打算收钱了。故而赊他刀的多是实在窘迫的人家，拿了刀，道声谢，心里也只当是遇上了个善心怪人。
老秦赊刀，却有个规矩。刀，只能用来切菜砍柴，谋生护院，若持刀行凶作恶……他从不威胁，只淡淡看人一眼，那眼神却让最泼皮的无赖心里也发毛。
这日清晨，雾气未散。镇上的泼皮牛二，带着几个跟班，晃晃悠悠来到肉摊前。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姓陈，因为不肯交“保护费”，己被牛二刁难多次。
“陈屠户，今日这肉，瞧着不新鲜啊？”牛二一脚踢翻案板边的木盆，污水溅了陈屠户一身。
陈屠户攥紧了手中的剁骨刀，指节发白，却不敢言语。他身后，瘦弱的妻子紧紧搂着一双儿女，瑟瑟发抖。
“怎么？还想动刀？”牛二狞笑，夺过身旁跟班的棍子就要砸摊。
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他的刀不行，试试我的。”
众人回头，只见老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把厚背砍刀。那刀看起来寻常，刀身却隐有云纹，刃口在晨光下流着一层冷冽的青气。
“赊给你。”老秦把刀递给陈屠户，“还是老规矩。”
陈屠户愣愣接过刀，入手沉甸甸，一股莫名的底气忽然从刀柄传入手心，涌遍全身。
牛二被拂了面子，恼羞成怒：“哪来的老货！多管闲事！”抡起棍子就朝老秦砸来。
老秦甚至没抬眼，只微微侧身，那棍子便擦着他衣角落空。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牛二腕脉上轻轻一搭一按。
“哎哟！”牛二只觉得半身酸麻，棍子脱手，踉跄几步摔倒在地，狼狈不堪。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干瘦老头，那一下，又快又准，绝非常人。
老秦不再看他，只对陈屠户道：“好生用刀。”便转身回到老槐树下，依旧蹲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牛二吃了瘪，悻悻而去，却记恨在心。
当夜，月黑风高。牛二纠集了七八个地痞，拿着棍棒柴刀，想先去砸了陈屠户的摊子，再去找那老赊刀人的麻烦。
一群人刚摸到肉摊附近，黑暗中，忽听“叮”一声轻响，如同水滴落入寒泉。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立在巷口，正是老秦。他手里握着一把出鞘的短剑，剑身窄长，在微弱月光下，竟似一泓秋水，寒气逼人。
“夜了，各位请回。”老秦的声音依旧平淡。
牛二仗着人多，骂道：“老不死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给我上！”
地痞们发一声喊，冲了上来。
老秦动了。
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夜色，只见那道秋水般的剑光如同活物，在人群中极快地游走一圈。没有惨叫，只有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轻响，如同雨打芭蕉。
地痞们手中的棍棒、柴刀，齐刷刷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他们全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断柄，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的手。
老秦己回到原处，剑尖斜指地面，气息匀净。
牛二低头，发现自己裤腰带不知何时被挑断，裤子滑落，露出光腚，羞得他慌忙去提。
“滚。”老秦只说了一个字。
地痞们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了，连断掉的家伙都顾不上捡。
从此，牛二一伙人再不敢在镇上横行霸道。陈屠户的肉摊也安稳了，他用的那把赊来的砍刀，无比锋利省力，生意都好了不少。
镇上人开始窃窃私语，说那老赊刀人定是个深藏不露的侠客。有人大着胆子去问，老秦只是摇头，指着地上的刀：“我只卖这个。”
过了些时日，镇上果然出了件奇事——官府门口那对石狮子，不知被哪个调皮孩子用朱砂偷偷点红了眼睛。
老秦见了，便真的一家家去收赊刀钱。钱不多，大家都乐意给。
又过了几年，西街王婆家那头养了多年的老母猪，竟真在一场暴雨后，因山体滑坡，那南坡的歪脖子树倒了，树干斜搭在坡上，老母猪顺着树干哼哼唧唧爬了上去，引得全镇人围观。
老秦又依言去收了第二批赊刀的钱。
此后某天，人们发现老槐树下空了，老秦不见了踪影，如同他的到来一样悄无声息。
只有那些他赊出的刀，还在一户户人家里，每日切着菜，砍着柴，护着院。
刀口依旧锋利，泛着冷冷的青气。
仿佛在无声地讲述着一个关于规矩、底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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