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下得人骨头缝里都发霉。青石板路上汪着水，倒映出灰扑扑的天。
陈三文坐在檐下补一口破锅。他的手很稳，锉刀刮过铁皮的嗤嗤声，带着一种枯燥的节奏。身后是间小小的铁匠铺，炉火早熄了，只余一层冷灰。他早就不打铁了，只做些修补的零活，够换一天两顿糙米饭。
巷口忽然嘈杂。几个衙役按着一个书生往外拖，书生的长衫撕破了，脸上青肿，却梗着脖子喊：“…贪墨河工款…天理不容！你们…”
声音很快被堵住，只剩呜咽。雨水冲过他额角淌下的血，淡红的一线，落在积水里，倏忽就不见了。
檐下看热闹的人缩回头，窃窃私语。 “是赵秀才…” “嗐！又去衙门递状纸？不知死活…” “听说堤坝用的都是烂木屑…” “嘘！莫谈国事！”
陈三文头也没抬，只将锅转了个角度，继续锉。首到那点嘈杂彻底消失在雨幕里，他才停下手，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巷口。
雨更大了。
夜里，雨势渐收。陈三文闩了铺门，端起那盏油灯，佝偻着背走向后屋。灯光昏黄，照亮墙角一柄旧伞。竹骨纸面，伞头包铜，积了厚厚一层灰。
他目光掠过那伞，像是没看见。只从床底拖出一只木箱，打开。里面不是衣物，而是一套靛青官服，浆洗得发硬，底下压着一柄制式长刀。刀鞘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暗沉的铁色。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刀鞘上停留片刻，最终却只拿起官服上放着的一枚铜印。印纽是一只沉默的獬豸。
指腹着微凹的刻字——江州府，录事参军，陈。
油灯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他猛地合上箱盖，坡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发出沉闷的响声。吹熄了灯，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檐滴答、滴答，敲着无穷尽的更点。
第二天，雨停了。日头毒得很，很快将石板路晒得发烫。
那口锅补好了，主人来取，留下几文钱。
陈三文揣着钱，去街口买米。路过布告墙，围了许多人。新贴的海捕文书上，画着赵秀才的脸，罪名是“诽谤官府，煽惑民心”。
他买了米，往回走。巷子深处，那间紧闭的院门前，依稀有几道凌乱的车辙印，混着泥泞，指向城外。
黄昏，他早早关了铺门。
深夜，万籁俱寂。后屋床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那只木箱被重新拖了出来。
官服和长刀依旧躺在箱底。那柄旧伞却不见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陈三文本人。
三天后，消息像长了脚，爬遍全城。 ——赵秀才被劫了！就在押赴州府的路上！ ——听说是一柄快刀！守着七八个差役，没看清人，就全躺下了！ ——啧啧，那刀光快的…像下雨似的！
又过几天，更惊人的消息传来。 知府老爷贪墨河工款的账本，连带着关键证人，一夜之间出现在了按察使的行辕！知府当场被摘了乌纱帽。
城里沸沸扬扬，都在猜是哪个路过的侠客出手。
清晨，陈三文的铁匠铺又开了门。 他依旧坐在檐下，对着光，眯眼锉一口新送来的铁壶。仿佛从未离开过。
只是巷口闲聊的人注意到，他铺子里那积灰的墙角，如今空荡荡的。 有人问起那柄旧伞。 陈三文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扔了。” “一把破伞，不挡风，不遮雨，留着何用。”
阳光猛烈，照得他花白的头发像一蓬枯草。 他专注地锉着铁壶，那嗤嗤的声响，盖过了远处运河隐隐传来的、新开工的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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