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西头,“陈记寿材”的招牌被经年的日头晒得发白,字迹都有些模糊了。铺子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子味道——新刨开的木料清香、陈年旧木的腐朽气,还有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漆味,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鼻端。
陈老头就窝在这片气息里。
他总坐在靠窗那条长凳上,佝偻着背,对着光,手里一刻不停。一把半旧的刨刀在他手里服服帖帖,吃进木料,“沙——啦——”,刨花便像卷曲的云朵,一片接一片地从他指尖吐出来,打着卷儿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
他做棺材。用料扎实,榫卯严丝合缝,打磨得光可鉴人。街坊都说,陈老头手艺好,睡他打的棺,安稳。
没人知道他以前不姓陈,也没人知道他那双布满老茧、青筋虬结的手,曾经不握刨刀,握的是一柄名叫“惊蛰”的刀。那刀出鞘时,快得像春天第一声惊雷,见过的人都死了。
午后,阳光斜斜照进来,光柱里亿万尘埃飞舞。
陈老头正给一副松木棺打磨边角,砂纸摩擦,发出单调的“唰唰”声。店里来了人,是邻街棺材铺的伙计,叫孙二,一脸精明相。
“陈老,忙着呢?”孙二笑嘻嘻的,眼睛却西处乱瞟,落在墙角那几块用黑布盖着的木料上,“哟,这料子不错啊,乌木?您老从哪儿淘来的宝贝,匀给咱一块呗?”
陈老头眼皮都没抬,手里的活没停:“不匀。”
孙二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有点挂不住,干笑两声:“瞧您小气的,好东西藏着掖着……莫非这木头来路不正?”他半开玩笑半试探,脚步却不由自主往那黑布挪。
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黑布时,一块小小的木屑“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
不疼,但吓了他一跳。
他猛地缩手,扭头看。陈老头还在打磨棺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块木屑,就是寻常刨花上崩下来的一丁点。
孙二皱了皱眉,觉得邪门,嘟囔着“老倔头”,悻悻走了。
铺子里又只剩下“唰唰”的打磨声。
陈老头缓缓停下手,混浊的目光投向那块黑布。那不是乌木,是极西之地才有的“铁鳞木”,硬逾精钢,当年他九死一生才带回一截,本想给自己打副好棺。
他拿起刨刀,指腹慢慢擦过冰冷的刀锋。这双手,曾经用这把刨刀,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红尘隐侠》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在豆腐上雕出过一整幅“八仙过海”,豆腐丝都没断一根。
夕阳西沉,天色擦黑。
陈老头关上铺门,插好门栓。他没有点灯,就着最后一点天光,走到那盖着黑布的铁鳞木前。
他掀开黑布,露出那截暗沉如铁的木头。他伸出手,不是去抬,而是五指微张,轻轻按在木头上。
然后,他闭了眼。
院子里归巢的麻雀突然噤了声。
他按在木头上的手掌微微一陷,只听那截铁鳞木内部发出一连串极细微的“噼啪”轻响,像是严寒冻裂了石头。紧接着,无数道细密的裂纹从内部迸开,瞬间布满了整个木料表面!
下一刻,整截硬逾精钢的铁鳞木,无声无息地坍塌下去,化作了一堆均匀细腻的暗色木粉,堆在地上,像一座小小的坟。
陈老头收回手,吹去掌心沾着的一点粉末。
就在这时,屋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碎响!比猫步还轻。
几乎在响声传来的同一瞬,陈老头看似随意地一踢脚下那堆刨花。
几片卷曲的、轻飘飘的刨花,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疾射向上方屋顶!
“噗噗噗!”
几声闷响,接着是一声压抑的痛哼,一阵仓促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屋顶,很快没了声息。
陈老头走到门外,抬头看了看刚冒出几颗星子的夜空。他弯腰,从门槛边捡起一小片刨花,刨花的边缘,沾着一滴几乎看不见的、新鲜的血迹。
他两指捻着那片带血的刨花,回到屋里,把它扔进了即将熄灭的炉火中。
“嗤”的一声轻响,一缕极细微的青烟升起,散发出一股极淡的、奇异的腥气。
“七步倒……”陈老头喃喃自语,像是说给那堆灰烬听,“唐门的人,也越来越不中用了。”
他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慢慢清扫满地的刨花和那堆铁鳞木粉。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如往常。
扫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长街尽头沉沉的夜色,混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像刀光一样,一闪而过。
然后,他继续低头扫地。
“沙——沙——” 声音沉稳,一下,又一下。 像是侠客归剑入鞘的最后余音,彻底没入了这无边的人间烟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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