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以南三十里，有个唤作“窑湾”的临河小镇。此地虽不及瓷都盛名，却因出产一种独特的青白瓷泥而闻名遐迩。镇东头有家不起眼的“瓷韵斋”，店主是个年近西十的汉子，姓程，名砚秋。都说他修复瓷器的本事堪称一绝，任是碎成齑粉的古瓷，到他手中都能复原如初，连釉色光泽都分毫不差。
这日晌午，天色阴沉得厉害，程砚秋正在店内修补一只万历青花碗。忽见镇衙的孙书办领着个锦衣商人急匆匆进来，那商人怀中紧抱着个锦盒，面色惶急。
“程师傅，快瞧瞧这尊菩萨！”商人声音发颤，“方才马车颠簸，装瓷器的箱子翻了...”
程砚秋放下手中的镊子，引他们到里间的工作台前。他先净了手，戴上细纱手套，这才打开锦盒。只见一尊尺许高的德化白瓷观音像碎成了十余片，但奇特的是，菩萨手中的净瓶却完好无损。
“可惜了。”程砚秋轻叹一声，“这是何家的藏品吧？” 商人愕然：“师傅如何得知？” 程砚秋不答，取出一枚放大镜，仔细察看断面：“这瓷土是窑湾特有的青白泥，釉色也是本地的配方。”他指着断面一处细微的气泡，“何家窑厂特有的火候。”
商人连连点头：“正是城南何老爷家的传家宝，要送往京城做寿礼的。” 程砚秋沉吟片刻，忽然道：“这瓷器碎得蹊跷。” 孙书办忙问：“师傅何出此言？”
程砚秋取来一盏油灯，将瓷片对着火光细看：“若是颠簸碎裂，断口该有应力纹。但这些断口平整光滑，倒像是...”他顿了顿，“像是事先切割好的。”
商人脸色骤变：“师傅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弄碎？” “不止如此。”程砚秋又拿起那个完好的净瓶，“你们看，整个菩萨都碎了，唯独这最脆弱的净瓶完好，岂不奇怪？”
案情顿时复杂起来。原来何家是窑湾最大的瓷商，近日正在与京城来的皇商洽谈贡瓷事宜。这尊观音像是何家的门面，若是不能如期修复，恐怕要影响贡瓷的资格。
程砚秋不再多言，取出一套特制的工具：玉刀、鱼胶、瓷粉、细砂。他先将瓷片清洗干净，再用玉刀修整断面，最后用特制的胶剂粘合。红尘隐侠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尘隐侠最新章节随便看！手法之精妙，令旁观者叹为观止。
三日后，观音像修复如初，连最细微的衣纹都完美无缺。何老爷亲自来取，对着灯光看了半晌，竟找不出一丝修补的痕迹。
“程师傅好手艺！”何老爷赞叹道，“却不知师傅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程砚秋淡淡一笑：“瓷器只会说实话。”
当夜，程砚秋正在店内整理工具，忽听后窗轻叩。开窗一看，窗外站着个蒙面人，递上一封密信。
“师傅白日里想必看出了什么。”蒙面人低声道，“何家贡瓷事关重大，还望师傅明示。”
程砚秋展信一看，竟是按察使司的密函。原来朝廷早己接到密报，说何家贡瓷以次充好，却苦无证据。这次观音像碎裂，正是调查的契机。
“告诉大人，”程砚秋沉吟道，“那观音像的瓷土确是上品，但净瓶的泥料却掺了次等瓷土。若是大批贡瓷都如此操作，外观难辨优劣，但日久必现原形。”
蒙面人恍然大悟：“难怪唯独净瓶不碎——那是故意留下的破绽！” 程砚秋颔首：“制瓷如做人，表里不一终难长久。”
半月后，何家贡瓷案发。原来何家在与皇商洽谈期间，暗中将部分上等瓷土替换为次品，企图牟取暴利。那尊观音像竟是何家自家匠人故意损坏，为的是提醒查验的官员。
只有程砚秋知道，他在修复观音像时，在底座暗处发现了一行小字："宁碎不伪"。那是他二十年前在御窑厂时，与同门约定的暗号。
原来程砚秋曾是御窑厂的掌窑师傅，因不愿同流合污而辞官归隐。那日来的蒙面人，竟是他当年的师弟，如今己在按察使司当差。
结案后，按察使欲重金相谢，程砚秋却只收下修瓷的工钱。他在镇东头开了个小小的学堂，教穷苦孩子认字读书，偶尔也传授些瓷艺基础。
有人说，他修补瓷器用的胶剂，是宫中秘传的"金缮"技法。
夜深人静时，程砚秋常对灯把玩一片白瓷碎片。那是他离京时，窑厂老匠人偷偷塞给他的。碎片上釉色温润，正如这市井之间，总有瓷玉般的品格在默默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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