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后山有片古柏参天的塔林，每日清晨总见个老僧在扫地。这老僧号慧尘，年逾古稀，眉目慈和，据说在塔林扫了西十年地。香客常见他边扫边喃喃自语，都道是痴僧说梦。
这年仲秋，嵩山红叶似火，寺里来了位江南富商，携重金求见方丈，言其独子沉迷声色，要送来寺中修行。方丈推拒不过，只得将少年安置在塔林旁的禅房。
少年名唤柳如风，果真纨绔子弟做派，头三日不是嫌斋饭粗淡，便是怨禅床坚硬。这日他又在塔林发脾气，一脚踢飞慧尘刚扫好的落叶。
老僧也不恼，只缓缓将落叶重新扫作一堆。少年见他愚钝，愈发放肆，竟夺过扫帚掷于地上：“扫什么扫！明日还不是要落！”
慧尘拾起扫帚，轻抚杖身：“小施主可知，老衲为何日日在此扫地？” 少年嗤笑：“还不是因你愚笨，做不得高深功课！”
老僧微笑，引至少年塔林深处。但见一座古塔前寸草不生，青石板光可鉴人，与别处苔藓遍布迥异。
“这是慧可大师塔。”老僧抚过塔身，“二百年前，慧可大师在此扫塔西十年。他说扫地不是为净地，是为净心。”
少年不屑：“净心？扫个地就能净心？”
老僧不答，只将扫帚递过：“小施主不妨试试。”
柳如风赌气接过，胡乱挥舞。不料扫帚沉重，不出片刻便气喘吁吁。慧尘却盘坐一旁，闭目诵经。
如是三日，少年渐觉无趣，扫地时竟也开始观察西周。他见慧尘每日扫同一路径，手法节奏分毫不差，忍不住问：“天天如此，不嫌枯燥？”
坡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老僧睁眼：“小施主看那落叶。” 少年抬头，见金叶纷飞如蝶。
“昨日之叶非今日之叶，今日之风非昨日之风。”慧尘轻扫一帚，“看似重复，实则日日崭新。”
少年怔住，手中扫帚渐渐慢了。
又过七日，山中骤雨。少年躲雨时见慧尘仍在扫地，忍不住冲入雨中将老僧拉至亭中。却见老僧笑指地面：“小施主看。”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现出深浅不一的纹路。慧尘道：“这石纹如人心，平日被尘埃遮盖，惟经雨水冲刷，方见本来面目。”
少年默然，望着雨帘出神。
当晚，柳如风第一次主动留下扫完落叶。慧尘递来一盏清茶：“感觉如何？” 少年沉吟：“起初烦躁，后来...竟觉清净。”
老僧颔首：“扫地扫地扫心地，心地不扫空扫地。”
一月后，富商来接儿子，见少年肤黑体健，眉宇间戾气尽消，不禁老泪纵横。方丈含笑：“柳施主可知，慧尘师叔原是江南第一才子，西十年前看破红尘在此扫地。”
少年震惊，奔至塔林却不见老僧。惟见青石板上以扫帚写着偈语： “扫地扫地扫心地，心地不扫空扫地。 人人若把心地扫，乌云烦恼皆远离。”
偈旁搁着那柄旧扫帚，杖身刻着小小“慧尘”二字。
柳如风郑重拾起扫帚，自此留在寺中。多年后，有人见他在塔林扫地，姿态竟与慧尘一般无二。
寺中小沙弥问：“师兄扫出什么了？” 他微笑：“扫出一个我，又扫去一个我。”
塔林寂寂，唯闻扫帚沙沙。不知是风动，叶动，还是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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