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
林晚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巷，鞋底沾着泥，每一步都压着那点蚀心草汁液。她没回头，只低声对青竹说：“跟紧那乞丐的脚印，别让他拐进死胡同。”
青竹点头，袖中竹笛贴着掌心，指节绷紧。方才她用银针逼着那乞丐带路，可这人一路东绕西拐，分明是想甩开她们。林晚早有防备，故意在破庙出来时，将草汁抹在鞋底——那玩意儿能引蛊虫，也能让毒宗的人闻味追踪。
现在，她反手用它找人。
乞丐果然在城东岔口停了停，朝左一拐。林晚嘴角微动，抬手示意青竹吹笛。三长两短，音不高，却穿透雨幕。
屋顶瓦片轻响，两道黑影跃下，无声落地，将乞丐围住。老侯爷的暗卫到了。
乞丐扑通跪地，抖得像风里枯叶。其中一个暗卫从他腰间抽出半块玉佩，递到林晚面前。玉色灰青，边缘刻着残缺的饕餮纹，与她在破庙信笺上看到的印记一模一样。
“西街回春堂。”林晚收下玉佩，声音压得极低，“今夜子时，有人要送药进去。”
她没再多问乞丐。这种人，知道太多会死，知道太少没用。她转身就走，青竹紧随其后。
雨势渐小，街面行人多了起来。回春堂门口挂着褪色的布幡，几个药童正忙着收晾晒的药材。林晚刚走近，就听见里头一阵骚动。
“快！快叫大夫！”
“娘！娘你怎么了！”
她掀帘进去，见个粗布妇人倒在药铺中央，脸色青紫，唇角流涎，儿子跪在一旁拍她肩膀，哭得撕心裂肺。掌柜的摇头：“没气了，抬出去吧。”
林晚蹲下，手指搭上妇人脖颈。汗湿黏腻，脉虽弱但未绝。她掀开眼皮，瞳孔微缩，再掰开嘴角，舌根处一团白痰堵着气道。
“没死。”她抬头，“是痰厥，再拖半刻才真救不回来。”
“你谁啊？胡闹！”掌柜的拦她，“人都断气了还按什么？这是渎尸！”
围观的人也开始起哄：“哪来的野丫头，别碰死人！”
林晚不答，从袖中抽出银针，三针扎进妇人水沟、廉泉、内关。针尾轻颤，妇人喉头忽然一动。
“青竹。”她头也不回，“蓝布包扔进火盆。”
青竹会意，迅速从药箱取出一包药粉，投入角落炭炉。硫磺味瞬间弥漫，火苗窜起蓝绿。林晚捏开妇人口，将烟气缓缓导入。
不过十息，妇人猛地呛咳，一口浓痰喷出，胸口起伏，呼吸渐稳。
满堂死寂。
那儿子扑上来抱住母亲，嚎啕大哭。围观的人愣了半晌，突然爆发出叫好声。
“活了！真活了！”
“这是神仙手啊！”
掌柜的脸色却变了。他盯着林晚手里的银针，眼神发虚。镯子在这时微微发烫，林晚听见他的心声：“这针法……不是太医院的路子，可她怎么知道硫磺熏烟能通窍？那药粉……是《千金方》里失传的‘醒神散’？”
她没理他，只低头替妇人整理衣领。指尖触到她后颈，有道细小的划痕，像是指甲刮的。她不动声色记下。
妇人缓过劲，睁开眼，喃喃一句：“我……我看见儿子倒在地上……他耳朵后面……红点……”
话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林晚站起身，目光扫过药架。太医院的当归、黄芪、茯苓都摆在明处，可她知道，这些药早被调包了。上一章账本上写得清楚：三月初五，送蚀心草三钱至侯府西院。
她走过去，从药匣里捻起一片当归，指尖。镯子一震，掌柜的心声又来了：“这批当归掺了铅粉，太医院收的价高，正好洗货……”
她将药片放在烛火上烘烤。片刻，边缘泛起乌黑。
“铅粉遇热变色。”她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药铺都静了，“太医院进的这批药，怕是都被调包了。”
掌柜的脸刷地白了。
门口传来冷笑：“好大的胆子，敢污蔑太医院？”
一个穿青袍的老大夫拄杖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学徒。他瞪着林晚：“你是哪家医馆的？师承何人？”
“无门无派。”林晚收针入囊，“但我知道，你们开的‘安神汤’里，朱砂过量。”
老大夫嗤笑：“朱砂安神，古法如此。你懂什么？”
“懂不懂，验一验就知道。”她转身从药箱取出一碗药渣，是刚才妇人儿子给的，“她儿子说，这汤药是太医院开的，喝了半月，夜里惊厥，白天乏力。”
她将银针插入药渣，针身立刻泛出暗红。
“朱砂炼毒，日积月累，三个月后吐黑血，肝肾俱损。”她举针示众，“诸位若不信，可去查太医院药库——有没有一批‘安神汤’，方子里多了三钱朱砂？”
人群哗然。
老大夫脸色铁青，正要发作，门口又冲进几个人，为首的是个锦袍少年，一脚踹翻药铺招牌，怒吼：“妖女惑众！砸了这黑店！”
青竹挡在林晚身前，冷笑：“周明轩，你太医院卖假药，还有脸出来闹事？”
那少年一愣：“你认识我？”
“太医院院首之孙，周明轩。”林晚上前一步，将药渣泼在他衣襟上，“这‘安神汤’是你家开的方子。要不要我现在去顺天府报官，查查你们药库？”
周明轩低头看衣上污渍，脸色变了。他身后的人也退了半步。
“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林晚盯着他，“那你敢不敢让我查你家药库？还是说——你们根本不敢让人查？”
人群越聚越多，有人喊：“查！查太医院！”
周明轩咬牙，指着她：“你等着，这事没完！”
林晚不答，只对掌柜说：“那妇人儿子呢？带我去看看。”
“刚……刚抬去义庄了。”掌柜结巴，“说是暴毙，死状可怖。”
她点头，转身就走。青竹紧随其后。
义庄里，棺材还没钉死。林晚掀开盖子，死者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面色铁青，耳后有一粒米大的红点，像是被虫咬过。她用银针轻轻挑开皮肤，底下渗出黑血。
“和地窖蛊虫咬的痕迹一样。”青竹低声道。
林晚从他指甲缝里刮下一点残留物，放在光下看。血色饕餮纹的印记，极淡，却清晰。
她收起证据，没说话。
回程路上，青竹忽然笑了：“小姐，今天可真痛快。那周明轩脸都绿了，太医院的脸也被你撕下来踩在地上。”
林晚只淡淡道：“这才刚开始。”
“可他们不会罢休的。”青竹皱眉，“太医院肯定要查你身份。”
“让他们查。”林晚摸了摸腕间翡翠镯，“我倒要看看，谁敢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说我不配行医。”
青竹忽然压低声音：“小姐，有人跟着我们。”
林晚没回头，脚步不变：“几个？”
“两个，在巷口停了，没再靠近。”
“是太医院的人。”她冷笑，“让他们跟着。明天，我会去太医院‘请教’。”
青竹一愣：“真去？”
“去。”她目光沉静，“他们藏的药，我得亲手翻出来。”
夜风卷着残雨扑在脸上，她抬手扶了扶发簪。簪头那颗珍珠，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饰物。
她没再说话，脚步却加快了。
街角茶楼二楼，窗缝后一双眼睛盯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一个灰衣人低声问：“要不要现在动手？”
另一人摇头：“再等等。她今天救了人，百姓心里有她。现在杀她，会惹民乱。”
“可她查到了蛊虫，也拿到了玉佩。”
“无妨。”灰衣人冷笑，“让她再蹦跶几天。等王氏那边动手，自然有人替我们收拾她。”
楼下，一个卖糖人的老汉推着车走过，铜锣叮当响。林晚经过时，顺手买了两个糖人，递给青竹一个。
“甜的。”青竹咬了一口，笑了。
林晚没吃，只看着远处太医院的牌匾，檐角铜铃在风里轻晃。
她忽然抬手，从发间抽出银针，朝空中一掷。
针尖划过铃舌，发出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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