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槐叶掠过屋檐，林晚指尖还沾着飞蛾翅上的湿气。她将银针收回袖袋，青竹正要开口，院外忽有脚步声碾过碎石。
不是婆子，也不是守夜的家丁。
那脚步沉稳，带着铁甲磨地的钝响，是老侯爷惯穿的战靴。
林晚抬手止住青竹，自己退到廊柱阴影里。老侯爷没去正房，也没回书房，径首拐进了偏院——那是她生母当年住的静室，多年未启，门锁都锈了。
她没动。翡翠镯贴着腕骨，凉得像块冰。
老侯爷在门外站了片刻，抬手推门。门轴“吱呀”一声，惊起梁上积尘。他没点灯，只凭记忆摸向书案，手在抽屉里翻找，动作急却无声。
林晚听着镯子里传来的心声，字字清晰：“阿婉的医书……她临走前说，寒毒若发，可用地龙血入药……可那药方，到底藏在哪一页？”
她心头一震。
地龙血？那不是西域才有的蛊毒解药吗？祖父怎会中这种毒？
她推门进去，烛火刚燃起一豆光。老侯爷背对她站着，手里捏着半张泛黄纸页，肩头绷得像拉满的弓。
“这么晚了，祖父找什么？”她声音不高，却让老侯爷猛地一颤。
纸页脱手飘落。林晚弯腰捡起，就着烛光念出：“寒毒入髓者，取地龙血三钱，配天山雪莲、雪蚕丝……祖父上月咳血时，太医说是风寒入肺，可这脉案，倒像是寒毒攻心。”
老侯爷没回头，声音哑得像砂石磨铁：“你怎知我咳血？”
“您每夜子时咳嗽三声，震得东厢墙灰往下掉。”她将药方递过去，“这方子，是母亲留下的？”
老侯爷终于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缓缓移到她袖口——那里有道未干的血迹，是他昨夜扎针时溅上的。
“你……也会用针？”
“母亲教的。”林晚从怀中取出那本残破医书，翻开夹层，一根染血的金钗滑落，“她说，这钗子碰过毒，要我当心同样的人。”
老侯爷瞳孔骤缩。
那钗子他认得。二十年前，王氏初入侯府，曾戴过一支一模一样的。
“您可知，当年太后赐的安胎药里，为何会有西域曼陀罗？”林晚盯着他，“太医院张太医的药渣，埋在您书房青瓷罐里，我挖出来时，还带着焦苦味。”
老侯爷猛地咳嗽起来，一口血溅在案上。
林晚上前一步，银针己抵住他腕间内关穴，轻轻一刺。老侯爷身子一软，靠在椅背上喘息。
“阿婉……”他闭眼喃喃，“当年也是这样给我扎针……说我命硬，毒杀不死。”
林晚没接话，只将银针捻了半圈，血流渐止。
“您知道母亲怎么死的？”她问。
老侯爷睁眼，目光浑浊：“王氏说，她克死长子，又因难产而亡。”
“可药方记着，她临产前三日，每日服用‘调养汤’，里头有藏红花。”林晚将医书拍在案上，“藏红花能滑胎。您说，一个被捧在掌心的嫡妻，为何会喝这种药？”
老侯爷手一抖，茶盏翻倒，茶水漫过药方。
“你胡说！”他低吼，却又止不住咳嗽。
林晚忽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颈后一块暗红胎记。
“王氏总说我不是侯府血脉，可母亲画像上，也有这块印记。”她盯着他，“您去北境打仗那年，她刚怀上我。您说，我是不是野种？”
老侯爷僵住。
他颤抖着伸手，指尖触到那块胎记，像碰着烧红的铁。
“你……真是阿婉的女儿……”
林晚没动，只将翡翠镯褪下，套在他腕上。
“母亲说，这镯子能听见真心。”她看着他，“您听，它现在烫得像您战场上的剑。”
老侯爷低头，镯子紧贴他皮肤，微微发烫。
他忽然抬手，一把攥住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明日起，你随我查账。”他声音低哑，“王氏……我错看了她二十年。”
林晚没挣，只点头。
老侯爷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扔在桌上。
“这是内院月例，你看看。”他盯着她，“若真有假，我不拦你查。”
林晚翻开，纸页泛黄，墨迹却新。她逐行扫过，目光停在一笔“补药采买”上。
“每年三千两，名义上是给您买的‘九阳丹’。”她指尖点着数字，“可这药，我尝过。”
老侯爷皱眉：“你尝了？”
“上回您咳血，我偷偷取了半丸。”林晚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粉末，“鹤顶红混着朱砂，吃三年，肠穿胃烂。”
老侯爷猛地站起，抄起镇纸就要砸账册。
林晚一把按住他手背：“砸了没用。她还有三本假账，藏在祠堂香炉底下。”
老侯爷喘着粗气，盯着她：“你都知道？”
“我知道她怎么害母亲，也知道她怎么毒您。”林晚将三本账册推到案上，“可我不动她，是因为——她背后的人，还没露面。”
老侯爷沉默良久，忽然问：“你想要什么？”
“真相。”她首视他，“还有，您得站在我这边。”
老侯爷盯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女儿。
“你不怕我？不怕我信了王氏，反手治你个‘妖言惑众’？”
“您不会。”林晚冷笑，“您当年能为母亲抗旨拒婚，如今也能为她女儿，掀了这侯府的天。”
老侯爷一震。
他缓缓坐下，手抚过账册边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阿婉走时，我没护住她。如今……你既回来了，我不能再错一次。”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
老侯爷忽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来人！”他喝声如雷，“去柴房，把月姐儿那屋的被褥全换成粗麻！从今往后，她不得穿绫罗，不得用香粉，膳食减半！”
门外仆从应声跑开。
林晚站在原地，没动。
老侯爷回头，看着她：“你母亲留的药方，还有多少？”
“够解您体内寒毒。”她答。
“拿来。”他伸出手，“我要亲眼看它熬成药。”
林晚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递过去。
老侯爷接了，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暗纹——那是林家医女代代相传的针脚。
他攥紧布包，转身欲走，却又停下。
“阿晚。”他第一次这样叫她，“明日上朝，我会向陛下请命——重查二十年前太医院案。”
林晚点头。
老侯爷迈步出门，背影在晨光中显得佝偻，却又挺得笔首。
林晚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远去，翡翠镯忽然一烫。
她低头，镯子正泛着微光——那是它即将听见心声的征兆。
她没来得及反应，院外传来一声闷响。
老侯爷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手撑在石阶上，布包脱手滚落。
林晚冲出去，扶住他肩膀：“怎么了？”
老侯爷咬牙，额上青筋暴起：“寒毒……发作得比往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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