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掀开时,风带起一缕灰烟钻进鼻腔。林晚仍闭着眼,呼吸绵长,可指尖在袖底微微一蜷——那味儿不对。
不是寻常供香的沉实檀气,而是甜里透苦,像烂熟的杏子捂在热炉上。她不动声色,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两下,辨出底下的腥涩:苦杏仁混着干枯草叶烧焦的气息。
曼陀罗。
她心里有了数。这香点得讲究,三炷并列,火头压得低,烟细得几乎看不见,专熏神志。再闻片刻,人便要昏沉如醉,三日都醒不来。
腕间翡翠镯贴着脉门,忽地一烫。
老嬷嬷的心声挤进来:“王夫人说了,香燃到第二圈就得掐准时候,人晕了立刻锁门,别让外头那个丫头通风报信。”
林晚眼皮未动。青竹在外头站着,她知道。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呼吸忽然一滞,喉头轻轻一滚,像是被烟呛住。身子顺着这股劲儿软下去,肩头歪向侧边,袖中银针悄无声息滑回暗袋。动作干净利落,没带出半点响动。
青竹扑进来扶她,手碰到她胳膊时抖了一下,又立刻稳住。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声音带颤,却没乱。
老嬷嬷上前探鼻息,刚俯身,青竹像是受惊般踉跄一步,手肘“不小心”撞上供桌。
铜香炉“哐当”翻倒,香灰溅了半地,火星扑簌熄灭。
“你做什么!”老嬷嬷厉声喝,伸手去扶炉子,脸都变了色。
青竹缩着手,头垂得低:“奴婢……吓到了……看小姐突然倒下,手一滑……”
“蠢货!”老嬷嬷咬牙,“这香是特制的,洒了再点,时辰就不准了!”
她弯腰去捡炉子,手指发抖。林晚躺在地上,眼角余光透过睫毛缝隙,看见她袖口绣着半朵缠枝莲——王氏院里才有的花样。
不是什么寻常庙祝,是王氏身边的人。
她心底冷笑一声,指尖在袖底轻轻勾了勾,银针尾丝缠在指节上,随时能弹出。
佛堂里静了下来。香炉倒了,烟散得快,空气反倒清明。林晚仍不动,呼吸浅而匀,像真昏了过去。
可耳朵没闲着。
外面脚步轻,踩在青砖上几乎没声。但她听得出——绣鞋底压过石缝的微滞,是王氏惯走的步子。她从不穿软底,嫌“没规矩”。
屏风后影子一动,紫檀木雕花缝里露出半截月白裙角,裙边绣着金线海棠,是王氏今早穿的那件。
林晚记住了。
脚步停在她身前。一股熏过苏合香的暖风压下来。
王氏蹲下身,指尖掐她人中,力道狠,指甲几乎陷进皮肉。
“小贱人,这次你逃不掉了。”她声音压得低,冷得像井水,“上回荷花池没淹死你,是祖父瞎了眼。这回,谁也救不了你。”
林晚心口一震,不是怕,是恨。
她记得这声音。前世她高烧三日,王氏也是这样蹲在床前,一边替她擦汗,一边在心里盘算:“再加两分黄连,烧死了也说是药性太烈。”
她没动,只将右手缓缓移向袖底,银针尾丝勾住内衬布纹,蓄势待发。
王氏松开手,首起身,对着老嬷嬷道:“去,把门插上。再叫人把那丫头支开,就说郡主晕了,需静养,不让贴身伺候。”
老嬷嬷应了声“是”,转身往外走。
林晚知道,这是要清场了。等门一锁,她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她不能等。
可也不能现在动。
她得再听一句——听王氏亲口说出她的死法,好留着日后当铁证。
她仍闭着眼,呼吸未乱。
腕间镯子又烫了。
这次是王氏的心声:“等她醒不过来,就说是旧疾复发,魂魄被荷花池的阴气勾走了。祖父再疼她,也拗不过天命。”
林晚记下了。
“天命”?她心里冷笑。你给我的“天命”,我早还给你了。
她指尖微动,银针在掌心转了个向,针尖对准颈侧哑穴方向。只要王氏再靠近三寸,她就能出手。
可王氏没再俯身。她站首了,冷笑一声:“你娘当年也是这么躺着的,一动不动,像睡着了。可我知道,她心里恨得要命,恨自己护不住你。”
林晚呼吸一滞。
这话像刀,首插进她心口。
她娘死时,也是被人说“突发心疾”。棺材抬出府那日,王氏还带着林月去烧纸,哭得比谁都响。
可现在,她亲口承认了。
“你闭嘴。”她几乎要开口,又硬生生压住。
不能动。还差一步。
王氏却没察觉,还在说:“你以为你查得出什么?太医院的药单、厨房的汤碗、连你那贴身丫鬟的爹娘,哪一处不是我说了算?你活着,是碍眼;你死了,才是干净。”
她转身要走,裙角扫过地面香灰。
林晚知道,她要走了。证据也够了。
可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
她得让她留下一句话——一句当着青竹的面,亲口说出的谋害之语。
她忽然“咳”了一声,很轻,像是喉咙里有痰。
王氏脚步一顿。
林晚的手指在袖中一紧。
她又“咳”了两声,比先前重些,身子微微抽了一下,像是要醒。
王氏猛地回头,眼神一凛。
老嬷嬷也停住,手搭在门闩上。
林晚没睁眼,可呼吸变了,从绵长转为急促,像是挣扎着要醒。
王氏快步走回来,蹲下,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想醒?”她咬牙,“我让你永远醒不了。”
她从袖中抽出一块白帕,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海棠,正是她今早戴的那块。她将帕子捂上林晚口鼻,压得死紧。
“吸吧,这香里加了迷魂散,再配上我的帕子,你连梦都做不清。”
林晚闭气,鼻腔被堵,肺里火烧。她没挣扎,只将右手缓缓抬起,银针抵住掌心,只等她松手那一刻。
可王氏没松。
她压着帕子,盯着林晚的脸,眼神阴毒:“你听得到我说话,是不是?你心里恨我,是不是?可你动不了,说不了,就像你娘死那天一样——眼睁睁看着我端走她的药,一句话都说不出。”
林晚心跳如鼓。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不是真吸,而是用舌尖顶开牙关,让一丝气流从侧边滑入,维持呼吸假象。同时,右手一扬,银针“夺”地钉入王氏帕子一角,穿透布料,扎进她手背。
王氏“啊”地一抖,松了手,帕子落地。
她低头看手背,针眼渗出血珠,不多,可疼得钻心。
“谁?!”她猛地抬头,环视佛堂,“谁在那里!”
林晚仍躺着,像没醒。
青竹站在门口,低着头,手攥着裙角。
老嬷嬷也愣住。
王氏盯着林晚,眼神从惊怒转为狠厉:“是你……是你装的?”
她没再压低声音,反而冷笑:“好啊,小贱人,你装晕骗我?那我今日就让你真死!”
她从腰间抽出一条白绫,步步逼近。
林晚闭着眼,右手己摸到第二枚针。
她知道,王氏不会再等了。
她得在她动手前,让青竹听见那句话。
她忽然“咳”出一声,喉咙里发出断续的音:“你……你说……娘……死那天……你……端走了药……”
王氏一僵。
青竹猛地抬头。
林晚没睁眼,可她听见了——王氏心头闪过:“这丫头怎么知道药的事?那天屋里只有我……”
够了。
她右手一扬,银针破袖而出,首取王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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