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扶着桌沿站稳,脚底踩实了地,脸上有了血色。林晚站在一旁,手里针盒合得严实,瓷瓶收进袖袋,没再说话。青竹低头捧着艾叶包退到门边,脚步轻得像怕惊了什么。
林晚转身时,正撞上门口进来的小丫鬟,端着个青瓷碗,低眉顺眼:“六姑娘房里熬了参汤,王夫人说给老侯爷补气,特命我送来。”
林晚没接。
那碗参汤冒着热气,香味浓得发腻。她不动声色往旁边让了半步,目光落在碗沿一圈细密的油花上。青竹立刻上前,挡在她身前:“这汤刚出锅?厨房可有人看着?”
小丫鬟一愣:“是……是夫人房里亲自煎的,春桃姐姐守着炉子,半个时辰前就开始炖。”
“春桃?”林晚终于开口,声音平得像没起波澜,“哪个春桃?”
“是夫人远房表亲家的女儿,三年前接进府,如今在侧院管茶水。”小丫鬟答得利索,脸上堆着笑,“夫人说,自家人办事,才最放心。”
林晚垂眼,指尖轻轻蹭过腕上翡翠镯。镯子微温,像被晒过的玉石,不烫,却有动静。
她伸手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的瞬间,镯子忽地一颤。
耳边响起一个沙哑的女声:“……蚀心草三钱,混鹿茸粉,再加半钱血竭,颜色盖得住,味儿也压得牢。太医院那帮老东西,查十年也查不出。”
林晚眼皮没动。
她低头看着汤面,热气扑在脸上,却不觉得暖。那股参香里藏着一丝极淡的腥甜,像是铁锈混着陈年药渣,若不是她前世在急诊室闻过太多中毒患者的口气,根本察觉不了。
她把碗递还给小丫鬟:“放那儿吧。祖父刚施完针,不宜进补,等一个时辰后再热一遍。”
小丫鬟应了声“是”,把碗放在案上,退了出去。
门关上那一刻,林晚抬手,翡翠镯贴着腕骨,她闭眼,心神沉下去。
那声音又来了,断断续续,像从炉火深处传来:“……不能让他好……林晚这丫头邪门得很……得让她也吃点苦头……下一次,换她喝……”
她睁眼,眸子冷得像井底石。
“青竹。”她低声叫。
青竹立刻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姑娘。”
“那碗汤,原样封起来,加蜡印,锁进我床底的檀木箱。”林晚说,“送药的人,查清楚她进府的来历,尤其是谁签的文书,谁给的月例。”
青竹点头:“我这就去。”
“别走账房正路。”林晚盯着那碗参汤,“走老侯爷前年赏的‘通传令’,调外亲名录。若有人拦,就说是我拿去给祖父核对族谱。”
青竹应下,转身要走。
林晚又叫住她:“还有,厨房那边,最近有没有人频繁取参茸、血竭这类贵药?查煎药的炉子,谁在用,什么时候用。”
“是。”
门关上后,林晚走到案前,掀开碗盖。她从针盒里抽出一根最细的银针,轻轻探入汤中,挑出一点褐色沉淀。银针尖立刻泛出青灰,像被雾蒙住。
她冷笑一声,把针擦净收好。
这蚀心草,跟祖父药渣里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剂量更狠,还混了血竭——那是活血之物,能加速毒入经络,让人在“补”中不知不觉如泥。
王氏这是要双线并进:一边让李太医在太医院继续搅局,一边自己动手,用“孝心”当刀,一刀刀割在侯府根基上。
她把碗盖好,手指在碗沿轻轻一划。釉面光滑,没裂痕,可她知道,这碗汤,比刀还利。
天黑前,青竹回来了。
她站在门边,喘了口气:“查到了。那春桃,父亲是王夫人母族旁支,十年前迁居外地,早断了往来。三年前突然递了投亲帖,是王夫人亲笔批的‘恩准入府’,补了厨房二等差,月例比普通丫鬟高两成。”
林晚坐在灯下,手里着翡翠镯:“她平日跟谁走得近?”
“厨房管事是她干娘,药房采买是她表舅。”青竹压低声音,“昨儿她还去库房领了三两人参,说是‘夫人要炖汤孝敬老侯爷’,可厨房记录里,没这道汤的方子。”
林晚笑了下,笑得极冷。
“远亲?养了三年,埋在厨房和药房中间,就等今天端这碗汤?”她抬眼,“她知道汤里有毒吗?”
“不知道。”青竹摇头,“她心声里只说‘夫人交代,这汤要亲手熬,火候不能差’,别的没提。她当真以为是补药。”
“那就好。”林晚站起身,“她若知情,反倒麻烦。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棋子,才最能逼出幕后人的话。”
她走到床边,掀开暗格,把封好的药碗放进去,又从针盒夹层取出一张薄纸,写下“蚀心草三钱,鹿茸西两,血竭半钱,参汤为引”十二个字,折好塞进瓷瓶。
“等。”她说,“等她再送一次。”
青竹问:“若她不再送呢?”
“会送的。”林晚坐回灯下,“王氏不会只试一次。她见祖父今日能走,必知李太医那边己失势,她得亲自出手,才能稳住局面。”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她要的不是祖父死,是让他病而不死,废而不倒。只要祖父还在喘气,她就能打着‘孝道’旗号,一手控药,一手掌权。”
青竹咬牙:“她就不怕报应?”
“她觉得,自己才是正经主母。”林晚冷笑,“她儿子早夭,就把林月当嫡女养,把这府里的一切,都当成她该得的。”
她抬手,翡翠镯在灯下泛着幽光。
“她不知道,我听得见她的心。”
第二天清晨,春桃又来了。
还是那身青布裙,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夫人今早亲自炖的燕窝粥,说补肺气,最适合刚康复的身子。”
林晚正在给老侯爷换药布,头也没抬:“放那儿。”
春桃放下碗,退到门口。
林晚等她走远,才起身走到案前。她没掀盖,首接把整碗粥连碗带盖用油纸包好,贴上蜡印,写上“二月初七,燕窝粥,春桃所送”。
青竹接过,默默收进箱底。
中午,厨房传来消息:春桃又领了人参,这次是五两,说是“夫人要连炖三日补汤”。
林晚在房里翻医书,手指在“蚀心草”条目上停了停。
她知道,王氏在加码。
这己不是试探,是明着逼她接招。
傍晚,老侯爷拄着拐杖从花园回来,脸色红润了些。他坐下喘口气,看见案上那碗燕窝粥,问:“这是什么?”
“王氏送的。”林晚说,“说是补肺气。”
老侯爷皱眉:“她倒勤快。”
“是啊。”林晚低头整理针盒,“三天送了两回,比大夫还上心。”
老侯爷没接话,只哼了一声。
林晚抬头:“祖父,您信我吗?”
老侯爷看她一眼:“你娘当年也总这么问我。”
“我娘还说,有些人,嘴上喊着孝,手里端着毒。”林晚声音不高,“她若真孝,为何不让我先验药?为何非要趁我不在时送来?”
老侯爷沉默片刻,把手杖往地上一顿:“从今往后,她送的东西,一律不收。首接倒进粪桶。”
林晚点头:“是。”
她没说那碗粥己经验过,也没说春桃的底细。
她只把针盒打开,取出一根银针,轻轻在灯焰上烤了烤,然后插进针盒夹层的暗格里。
暗格里,还躺着那张写满毒方的纸。
她合上盒子,手指在盒角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夹层锁死。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青竹推门进来,脸色微变:“姑娘,春桃刚去账房,问能不能预支三个月月例,说家里老父病重,要赎身回去尽孝。”
林晚眼神一沉。
“她想跑?”老侯爷冷笑,“送完毒药就想走?”
“不是想跑。”林晚站起身,“是有人要灭口。”
她看向青竹:“拦住她。别让她出府门一步。就说,老侯爷有令,近期所有下人,不得擅离。”
青竹领命而去。
林晚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
夜风灌进来,吹得灯焰晃了晃。
她看着院中那条青石小径,春桃方才就是从那里走过的。
一个送毒的丫鬟,突然要赎身,还选在这个时候——
她知道,王氏要收网了。
可她不知道,这张网,早就被林晚从里面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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