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截被雷劈中的木头，僵在门后。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凉的皮肤和下面疯狂窜动的寒意。
猫眼外面，那个“我”还站着。不是幻觉。那张脸每一个细节都和我此刻映在门板金属条上的模糊倒影一模一样，只是多了某种难以形容的、被彻底榨干后的死寂，眼神空得吓人。
他看着我。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嘴角那点诡异的弧度拉平了，变成一种纯粹的程序化的催促。
“轮到你……”
那声音。是我的声音，却又不是。像是有人用我的声带摩擦出来的，裹着一层冰冷的、非人的腔调。
我猛地向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窒息感掐住了喉咙。
门外的东西。
它没再说话。也没再敲门。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的尖叫和噪音更令人毛骨悚然。我死死盯着那扇门，盯着猫眼里那片空洞的昏暗，心脏一下下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它走了吗？
不知道。我动不了。每一块肌肉都锁死了，被那种最原始的、面对捕食者的恐惧钉在原地。
时间滴答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似乎正常了些，楼下隐约传来模糊的人声，世界仿佛正在从一夜的电子癫痫中缓慢苏醒。
但这一切都离我极远。我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扇门，和门外可能还在的东西。
良久——也许过了十分钟，也许只有一分钟——我僵硬的身体才稍微缓过一点劲。我几乎是爬着，再次凑近猫眼。
空的。
楼道里空无一人。
我下去，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涌出来，浸透了单薄的睡衣。我大口喘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轮到我去拍视频？
那个血糊糊的、尖叫着警告别相信11月14日的视频？
剧烈的反胃感冲上来，我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的酸涩和铁锈味。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出现。我得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进卧室，胡乱扯下睡衣，套上扔在椅子上的牛仔裤和连帽衫。手指抖得厉害，拉链好几次对不准。
手机……手机己经碎了。钱包。钥匙。
我抓过床头柜上的钱包和钥匙塞进口袋，赤着脚就冲向玄关，手忙脚乱地蹬上一双运动鞋。鞋带没系。
我不敢再看猫眼，手抖着摸到门锁，拧开保险栓，猛地拉开门——
他就在外面。
贴着门框站着，像一尊早就等在那里的蜡像。还是那副空洞死寂的表情。
根本不是离开。他只是安静地等在门口，等着我自己打开门。
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头顶。
我喉咙里挤出一声不成调的呜咽，想猛地把门摔上。
但“他”的动作快得不似人类。一只冰冷的手像铁钳一样卡住了门板，另一只手精准地、毫无停滞地伸了过来，捂住了我的口鼻。
一股强烈的、甜腻又混杂着化学药品刺激性的气味猛地钻了进来。
我拼命挣扎，踢打，但力量悬殊得可怕。那只手冰冷而坚硬，纹丝不动。视线开始模糊旋转，天花板上的灯光扭曲成怪异的光斑。
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迅速吞没了一切。
……
痛。
头骨像是被凿子劈开一样的剧痛。
我呻吟着，试图睁开眼。眼皮沉重得粘在一起。
光线很暗，勉强能看清轮廓。好像是在一个房间里，没有窗，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小灯摇曳着，投下晃动的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气味——铁锈味、某种奇怪的焦糊味，还有刚才那种甜腻的化学剂味道，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下来。
我动了动，发现手腕和脚踝被什么东西死死固定着。粗糙的绳索，或者是金属？冰凉的触感陷入皮肉。
恐惧瞬间压过了头痛，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在一个陌生的、废弃的房间里。水泥地面，斑驳的墙壁布满污渍，角落里堆着看不清形状的杂物。正对着我的……
是一台架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镜头黑洞洞地对着我。红色的录制指示灯亮着，像一只嗜血的眼睛。
镜头旁边，站着那个“我”。
他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很怪异，看不出材质，非金非木，形状扭曲，一端异常尖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油腻的光泽。
他朝我走过来。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我开始疯狂挣扎，被固定的手腕脚踝磨得生疼。
“不……放开我！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我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没有回答。甚至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就像在处理一件物品，执行一道程序。
他举起了那个怪异的工具。
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疼痛瞬间从我身体的某个部位炸开！像是被烧红的铁钉狠狠凿穿，又像是被冰冷的电钻拧开骨头。
“啊——！！！”
我听到自己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眼泪和生理性的泪水瞬间飙出。身体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剧烈弹动，却被固定装置死死锁住。
他动作精准而冷静，一下，又一下。
痛苦的浪潮淹没了我。视野里只剩下他那张毫无波澜的、我自己的脸，和那盏摇晃的昏黄灯泡。
混乱中，我听到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念说明书，每一个字都冰冷地砸进我濒临崩溃的意识里：
“记住这种感觉。”
“记住你现在的恐惧和绝望。”
“等会儿对着镜头的时候，要真实。”
工具再次落下。
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又被新一轮更猛烈的疼痛硬生生拽回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世纪。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停止了。
我像一摊烂泥瘫在椅子上，只剩下粗重破碎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无数剧痛的神经。温热的、粘稠的液体顺着身体往下淌。
他退开两步，检查了一下摄像机的位置和角度，然后走到了镜头旁边，侧对着我，像一个冷漠的导演。
他抬起手，指向那黑洞洞的镜头。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一种极致的、扭曲的、歇斯底里的恐惧，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眼睛瞪大到几乎裂开，瞳孔缩成针尖，嘴巴大大张开，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剧烈抽搐。
然后，他用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撕裂般绝望和痛苦的哭腔，对着镜头尖叫起来：
“啊啊啊——别！别相信！不能信！”
那声音……和视频里的一模一样！每一个破音的颤抖，每一个绝望的转折，都分毫不差！
他猛地扭过头，血红的、盈满疯狂恐惧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嘴唇哆嗦着，发出那最后一句撕裂的警告：
“别相信11月14日！千万别相——！”
尖叫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了，又变回了那副空洞死寂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极致的情感爆发从未发生过。
他转回头，熟练地按下了摄像机上的停止按键。
红色的录制指示灯，熄灭了。
他解开固定我的装置。冰冷的触感离开皮肤。
我下去，从椅子滑落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蜷缩起来，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抽气都带着血腥味和呜咽。
他看也没看我，开始收拾设备，拆卸三脚架，把那个带血的、形状怪异的工具仔细地擦干净，收进一个箱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那台摄像机，向我走来。
阴影笼罩住我。
我瑟缩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蹲下身，把摄像机屏幕转向我。
屏幕里，开始播放刚刚录制好的内容。
血污、眼泪、扭曲的极致恐惧、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句泣血般的警告……
和之前我收到的，一模一样。
他关掉了屏幕，站起身。
然后，他向我伸出手。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似乎是用某种石头雕刻而成的、形状极其不规则的方盒。盒子表面刻满了无法理解的扭曲纹路，那些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缓缓蠕动。
他把盒子，塞进了我无力垂落的手里。
盒子触手冰冷刺骨，那瞬间，我仿佛听到无数细碎的、绝望的哀嚎首接钻进我的脑髓。
“拿着。”他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非人的平静，“下次用它。效果更好。”
下次？
还有下次？
无边的寒意瞬间将我冻结。
他不再看我，拎起箱子，拿着那台摄像机，转身走向房间唯一的门。
打开门，外面是更深的、望不透的黑暗。
他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咔哒。
落锁的声音。
把我，和那个冰冷刺骨、散发着不祥的黑色石盒，一起锁在了这片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昏黄灯光下。
远处，似乎隐隐约约，又传来了新的惨叫声。
很遥远。
但又好像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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