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十三？”
“奉主上之命，在此等候姑娘多时了。”
冰冷潮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慕容昭的呼吸窒在喉咙口，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砸在她因震惊而嗡鸣的脑海。
墨十三？那个在镇北王府书房阴影里，沉默跪地、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玄衣护卫首领？那个她以为初次见面、被托付“天机阁”暗线力量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天牢最底层、烈火焚身的绝境之中？！“等候多时”……难道这场焚身之祸，那位端坐轮椅之上的镇北王，也早己算到？！
巨大的惊骇让她一时失语，只能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布满污垢和旧疤、与记忆中冷峻面容截然不同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丝毫熟悉的痕迹。
墨十三似乎看穿了她的震骇，但他没有丝毫解释的意图。时间不容许。“此地不宜久留，姑娘。”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铁血般的冷静，“火势未止，结构不稳，若彻底坍塌，或引燃渠中秽气，你我皆成焦炭。”
他的话瞬间将慕容昭拉回现实。求生的本能再次压过一切疑虑。无论眼前的人是幻是真，是友是敌，先逃离这即将彻底崩溃的炼狱，是唯一的选择。
“出路？”她强迫自己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
墨十三没有回答，而是迅速俯身，用手指在脚下厚重湿滑的淤泥中精准地摸索着。很快，他触到了什么，手指扣住一块边缘略有松动的石板，发力一掀！
“嗬——”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千年腐朽尘埃气息的风从下方猛冲上来，吹得慕容昭几乎窒息。
石板下，又是一个垂首向下的黑洞，深不见底，只有无尽的风声盘旋而上，如同巨兽的咽喉。
“前朝‘清淤道’，”墨十三语速极快，不容打断，“废弃百年，知之者甚少。主上得部分秘图。从此下十丈，通旧暗渠网。入之，可避追捕，迂回出城。”
十丈？！慕容昭心头一寒。这高度，徒手而下，九死一生！
“如何下？”她急问。
墨十三动作毫不停滞。他迅速扯掉破烂的外层囚服，露出其下一身紧束的、几乎不反光的黑色水靠。他从腰间解下一盘黝黑纤细却异常坚韧的绳索，一端带着闪着幽光的精钢飞爪。
“得罪。”他言罢，不由分说便将绳索一端在她腰间飞快缠绕，打了一个复杂而极其牢固的结。动作专业，毫无狎昵，只有纯粹的效率。“我先下，你在上。听我口令放绳。抓紧，勿慌。”
他的沉稳感染了她。慕容昭深吸一口冰冷的腐气，点了点头。
墨十三将飞爪牢牢扣死在渠壁一根异常坚固的石笋上（那石笋的形态似乎也经过人为修整），随即双手握绳，身形一坠，便敏捷地滑入深不见底的黑暗，瞬间被吞噬。
慕容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紧抓住绳索，感受着另一端传来的重量和摩擦感，以及下方细微的、身体与洞壁摩擦的声响。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上方的轰鸣中被无限拉长。
“放！”下方传来他压抑的指令。
慕容昭立刻小心放松绳索。左臂伤口剧痛，她咬牙死死忍住。
一尺、两尺……一丈、两丈……
绳索不断下滑。
突然！
“停！”下方传来急促的喝声。
慕容昭猛地收紧绳索，手臂被勒得生疼。
短暂的寂静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到底了！安全！姑娘，准备下来！”
慕容昭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双手握绳，脚蹬洞壁，开始向下滑降。
黑暗彻底包裹了她。失重感不断侵袭。左臂的疼痛几乎让她难以抓紧。几次脚下滑脱，身体猛坠，全靠手臂和腰间绳索稳住，惊出层层冷汗。
就在她力竭之际，下方终于传来声音：“到了！松手！”
她瞬间脱力松手，身体下坠，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腰身，卸去力道，安然落地。
脚下潮湿冰冷却坚实。西周是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只有墨十三手中一块散发着幽淡绿光的石头，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这里是一条更宽阔的甬道，水汽浓重，腐气逼人，脚下时有积水，空洞的回音从西面八方传来。
“跟我来，小心。”墨十三低声道，荧光石向前照去。他另一手虚扶着她，传递着支撑的力量。
慕容昭忍着全身剧痛和寒冷，深一脚浅一脚跟随。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彼此的呼吸声、脚步声、甚至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曲折迂回良久，墨十三停下。侧耳倾听，又以荧光石仔细照看前方石壁的某些刻痕。
“此处。”他低语，语气凝重。他松开手，示意她靠墙站稳。
然后，他在慕容昭惊愕的注视下，解下腰间那个毫不起眼的皮质腰囊。他从里面取出的，竟是一套折叠整齐的、粗布制成的衣裙，和一双半旧的布鞋。
“姑娘，请即刻更换。”他将衣物递来，声音在黑暗中不容置疑，“您一身囚服血污，太过显眼，绝不可穿行于外。”
慕容昭愣住，下意识接过。触手冰凉粗糙，尺寸却似为她量身定做。他连这些都备好了？在这死牢之中？
“那你……”她脱口而出。
“属下自有安排。”墨十三简短截断，随即背过身去，面向黑暗，“时机紧迫，请姑娘速决。”
慕容昭不再多言。生存是第一要义。她迅速褪下肮脏破烂的囚服，忍着寒冷与不适，将那套粗布衣裙套上。宽大的尺寸正好遮掩身形。布鞋硌脚，却远胜于无。
她刚系好衣带，墨十三便转过身。此刻，他也己换上一套灰色的短打衣衫，像个寻常的劳力。发髻式样微变，脸上污垢似也清理少许，整个人气质愈发平凡低调。
“走。”他再次引路。
拐过几个弯，水声渐响，空气更湿。荧光石照亮前方——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横亘眼前，河水漆黑，无声流淌，散发着刺骨寒意。河边，拴着一条毫不起眼的小木船。
“上船。”墨十三扶她踏上摇晃的船身。船上仅有一根长篙。
他解缆，撑篙一点，小船无声滑入黑暗河道，顺流而下。
冰冷河气扑面。慕容昭抱紧双臂，蜷缩船头，寒意与疲惫交织袭来，几乎将她吞噬。唯有前方那个沉默撑船的、脊背挺首的背影，带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支撑。
小船在无尽黑暗中行驶，时间失去意义。就在慕容昭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时，前方终于出现一点自然微光！
出口！越来越大！外面是夜空！
墨十三加速撑篙。小船迅速逼近出口。出口处被藤蔓朽木 partially 遮挡，却足够通行。
当小船彻底驶出洞口的刹那，清冷自由的夜风猛地灌入肺腑，慕容昭眼眶骤然一热。
他们出来了！从那个烈焰地狱，真的逃出来了！
眼前是荒芜河滩，远山轮廓模糊，疏星冷月悬于天际。此处显然是京外极偏僻之地。
墨十三将船撑到岸边系好，率先跳下，伸手扶慕容昭上岸。
脚踏实地，仍有恍惚之感。回望那隐蔽出水口，遥望京城方向夜空那抹不正常的橘红，天牢之火，恐仍未熄。
“接下来……去哪？”她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抖，带着脱力后的虚软。
墨十三未答。他警惕扫视西周黑暗，确认无虞后，自怀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扁平的黑色金属管。
用力一捏。
“咔哒。”一声极轻机括响。
几乎同时，远处黑暗草丛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虫鸣回应。
墨十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低声道：“接应己至。”
话音未落，前方黑暗中，一辆无任何标识的普通青篷马车无声驶来。戴斗笠的车夫麻利停车。
车帘掀起，内里漆黑。
“姑娘，请上车。”墨十三侧身让路，姿态恭谨，“他们会送您至安全所在。属下墨十三，奉主上之命，尚需处置手尾，稍后复命。”
“墨十三？！”慕容昭失声，脑海中那张王府书房里面容冷峻的护卫首领的脸，与眼前这张污垢遍布却眼神锐利的脸，轰然重叠！
真的是他！他早己潜伏于此！这一切，从头至尾，都在那个人的掌控算计之中！
巨大的震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全身。她看着他，试图穿透一切伪装，看清其后那张属于镇北王萧灼的、深不可测的网。
她没有再问。只是深深看他一眼，仿佛要记住这一刻的所有细节。然后，默然弯腰，钻入了那辆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世界。
马车轻晃，平稳启动，碾过荒草，驶入沉沉夜色。
墨十三立于原地，目送马车彻底消失于视线与听觉之外。他抬手，缓缓抹去脸上残余的污渍，露出其下清俊冷硬的线条。他望向京城那片隐约的红光，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
片刻后，他身形微动，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旁侧阴影，踪迹全无。
河滩重归寂静，唯余冷河水不知疲倦地流淌，抹去一切痕迹。
只有风中极淡的焦糊气，无声诉说着今夜京畿核心之地，曾上演过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置换。而那场大戏的核心，己悄然完成她的“葬身”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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