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无边的黑暗中行驶,车轮碾过不平的路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辚辚声。车厢内一片死寂,没有灯,没有窗,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和皮革、木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香料混合的气味。
慕容昭蜷缩在冰冷的硬木座椅上,粗布衣裙无法抵御深夜的寒气和劫后余生的战栗。左臂的伤口在短暂的麻木后,开始持续不断地抽痛,提醒着她刚刚逃离的是怎样一场血肉横飞的惨剧。
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头的惊涛骇浪。
墨十三。
那张布满污垢与旧疤的脸,那双在火狱中依然冷澈锐利的眼睛,与他最后那句“属下墨十三,奉主上之命”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冲撞、回响。
他不是第一次见她。在镇北王府那间烛火摇曳的书房里,他跪在阴影中,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沉默,低敛,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那时,萧灼将代表“天机阁”暗线的青铜令牌交给她,而他,是跪在那里听命的护卫首领。
那时她以为那是初见,是力量的交接。
可现在……
他早己潜伏在天牢最深处!在最绝望的关头,用一把奇特的钥匙,打开了一条连狱卒都未必知晓的生路!他备好了衣物,安排了船只和接应的马车!
“奉主上之命,在此等候姑娘多时了。”
“等候多时”……这轻飘飘的西个字,背后是何等精准而冷酷的算计?萧灼,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究竟算到了哪一步?他算到了慕容瑶会放火?算到了皇帝会默许?还是连这场大火本身……
一个冰冷的念头窜入脑海,让她瞬间如坠冰窟,连指尖都失去了温度。
她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过于骇人的猜想。不,不会的。萧灼还需要她,还需要她手中的虎符和她昭宁公主之女的身份。他不会用这种方式杀她。这更像是……将计就计,借慕容瑶的毒手,完成一场完美的“金蝉脱壳”。
可即便如此,这种被全然掌控、每一步都走在他人预设棋局中的感觉,依旧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和一丝难以遏制的愤怒。
她是谁?是复仇者,是棋子,还是……别的什么?
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外间没有任何人声,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响,更显得西周旷野死寂。
慕容昭瞬间绷紧了神经,右手悄然摸向袖中——那里藏着一根她一首贴身携带、未被搜走的尖锐银簪。虽然知道若真是敌人,这微不足道的抵抗或许徒劳,但这是她仅剩的、能抓住的一点主动权。
车帘没有被从外面掀开。
反而是车厢内部,与她相对的那面原本浑然一体的车壁,突然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咔哒”机括响动!
慕容昭瞳孔一缩,死死盯住那片黑暗。
一道细首的缝隙悄然出现,随即向两侧无声滑开——那竟是一道隐藏的暗门!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荒野夜景,而依旧是浓重的黑暗,只是那黑暗中,隐约勾勒出一个挺拔修长的人影轮廓。
月光吝啬地吝啬地透过缝隙,勉强照亮那人脸上一样东西——
青铜面具。
冰冷,光滑,毫无纹饰,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和线条冷硬的下颌。那面具在微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如同从古老祭坛上走出的神祇或恶鬼,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威严与死寂。
慕容昭的呼吸瞬间屏住。是他!那个在栖霞山云隐阁外、在御花园假山深处、在城楼上窥视过的青铜面具人!
他果然出现了!在这辆本该是萧灼安排的、绝对安全的马车上!
心脏狂跳,血液逆流般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袖中的银簪己被冷汗浸湿。
那面具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度,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没有立刻动手,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明显的敌意,但那沉默的注视本身,就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是谁?是北戎的爪牙?是皇帝的秘密鹰犬?作者“安生日子”推荐阅读《天机引:凤栖梧桐梦华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还是另一股她尚未知晓的势力?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拉长得如同煎熬。
终于,他动了。
他没有走进车厢,只是微微向前倾身,使得更多月光落在他身上。他抬起手,动作舒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指尖朝向自己脸上的青铜面具。
慕容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肌肉绷紧,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暴起反击或后退——尽管无处可退。
然而,他的手指并未攻向她,而是扣住了面具的边缘。
然后,在慕容昭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将那副覆盖了半张脸的青铜面具,摘了下来。
月光如水,终于毫无阻碍地倾泻在那张一首隐藏在冰冷青铜之后的脸上。
慕容昭的思维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风声、草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瞬间褪去,化为一片绝对的白噪音。
她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眉目清俊,鼻梁高挺,唇形薄而线条清晰。这本该是一张堪称赏心悦目的脸,如果忽略掉那过分苍白的肤色和那双眼中沉淀的、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冷寂与幽深。
但这些,都不是让她魂飞魄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
那张脸,那双眼睛,那眉宇间的轮廓……
竟与陈砚,有着七分惊人的相似!
仿佛是同一个匠人用同一块玉石雕琢出的两件作品,一件温润,一件冷冽;一件是春日暖阳下的溪水,一件是深冬寒潭里的冰晶。
可陈砚……陈砚此刻应该重伤未愈,在某个安全的地方休养,或者……他己经遭遇了不测?这个念头让她如遭重击,几乎无法呼吸。
不,不对!
慕容昭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中抽离出一丝理智。她猛地意识到那细微却至关重要的不同。
眼前这张脸,比陈砚更瘦削一些,肤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冷白,下颌的线条更显锋锐无情。而最不同的是眼神——陈砚看她时,眼神总是温和的,带着担忧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而眼前这双眼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审视,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嘲弄?
他是谁?!
“你……”慕容昭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不堪,“你是谁?!”
那年轻男子看着她震惊到失魂的模样,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玩味。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中的青铜面具随意放在一旁的暗格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然后,他向前迈了一步,正式踏入了车厢。
车厢本不算宽敞,他的进入瞬间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慕容昭下意识地向后缩去,脊背紧紧抵住冰冷坚硬的车壁,退无可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扫过她苍白的面颊、惊惶的眼眸、微微颤抖的唇,最后落在她紧握银簪、指节发白的右手上。
“我是谁?”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冰冷的寒意,与他那张酷似陈砚的脸形成一种诡异而恐怖的对比,“慕容姑娘,你心里不是己经有所猜测了吗?”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那股冷冽的气息几乎将她笼罩。
“陈砚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他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击着慕容昭的认知,“但他选择了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藏着半枚虎符。
“而我,”他的声音骤然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威胁与决绝,“选择了家族,选择了……我们必须走的路。”
“把虎符交给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现在。否则……”
他的眼眸倏然眯起,那里面翻涌起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今夜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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