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十“巨款”
那颗水果糖的甜腻人工香精味,在口腔里顽固地停留了很久,甚至第二天早上醒来,舌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虚假的、令人不适的甜。
它和胃里那碗扎实的素面感觉完全不同。面是真实的温暖和饱足,而糖,像是一个突兀的、意义不明的注脚,甜得让人心慌。
我把它归结于身体对陌生味道的不适应,强行压下心里那点异样感。
早餐依旧是清可见底的稀饭和硬邦邦的隔夜馒头。争夺战短暂而无声,沈耀横扫了大部分食物,沈娇抢走了咸菜,李娟低着头喝米汤,我和沈默各自分到一小块馒头,沉默地啃完。
出门上学时,我下意识摸了摸书包带子,指尖隔着粗糙的帆布,能隐约感觉到内侧破洞里那叠钞票的轮廓。
三十块。
我的保命钱。
它像一块沉甸甸的磁石,吸走了我大部分注意力。上课时,我忍不住会去想它。它安全吗?会不会掉出来?被老鼠啃了?或者……被谁发现?
这种患得患失的焦虑,甚至暂时压过了对饥饿的恐惧和对死亡的忧虑。
我得给它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书包太容易被翻找了。床底?砖缝?都不保险。这个家没有任何隐私可言,沈娇翻我东西像翻她自己的抽屉一样理所当然。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老师在讲什么根本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三十块钱的藏匿地点。手指无意识地在课桌下着书包带子,仿佛那样能确认它的安全。
放学铃一响,我第一个冲出去。没有像昨天那样去钻巷子翻垃圾桶——那两块五的“活钱”己经花光了,而三十块的“死钱”绝不能动。我得省着点,不能天天去吃面。
更重要的是,我得赶紧回家,给我的“巨款”找个新家。
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穿过老街。路过那个面摊时,蒸汽依旧袅袅,香味依旧,我强迫自己扭开头,咽了口唾沫,加快速度。
快到家门口时,看到几个邻居聚在巷口,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和幸灾乐祸。看到我过来,声音低了下去,目光却像刷子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心里咯噔一下,某种不祥的预感攫住我。
我猛地推开家门。
堂屋里一片狼藉。
椅子翻倒在地,桌上的东西被扫落,碎了一个杯子,茶叶和水渍泼得到处都是。沈国栋像一头暴怒的困兽,眼睛赤红,喘着粗气,正在咆哮。李娟缩在墙角,脸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正捂着脸低声啜泣。沈娇站在自己房门口,脸色发白,带着惊吓和不满。
“钱呢!老子的钱呢!”沈国栋的吼声震得屋顶灰尘簌簌往下掉,“他妈的就剩这最后五十块了!谁拿了!说!谁拿了!”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不是我的三十块。是他的五十块。
但……同样是钱。
恐惧像冰水,从头顶浇下。我僵在门口,进退不得。
沈国栋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我:“你!死哪儿去了!是不是你拿的!”
他几步冲过来,浓重的酒气和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撞在门板上,发出哐当一声。
“我没有!”声音尖利得变形,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刚放学回来!”
“放屁!”他根本不信,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相信,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巨大的力气勒得我喘不过气,另一只手粗暴地在我身上摸索,翻找我的口袋。
粗糙的手擦过皮肤,带来一阵恶心的战栗。书包被他一把扯下,倒提起来,里面的课本、破铅笔盒、还有那面小镜子,哗啦一下全掉在地上。
他疯了一样用脚踢踹着那些东西,课本被踢飞,铅笔盒裂开,小镜子啪一声摔得粉碎。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视线死死盯着那堆狼藉——我的破洞在课本里,钱在里面吗?掉出来了吗?
没有。只有课本和碎玻璃。
他没找到钱,怒火更盛,一把将我掼在地上。手肘和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一阵剧痛。
“不是你还有谁!啊?这个家就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贼!”他目光扫向角落里的李娟,又猛地转向一首紧闭的那扇小门。
沈默的房门关着,里面毫无声息,仿佛没人。
沈国栋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撇下我,踉跄着冲过去,抬脚狠狠踹在那扇薄薄的木板上。
“砰!砰!砰!”
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碎裂。
“给老子滚出来!小杂种!是不是你偷了老子的钱!滚出来!”
踹门声,怒吼声,李娟压抑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像一场恐怖的协奏曲。
我趴在地上,手肘火辣辣地疼,却顾不上。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被疯狂踹击的门,心脏缩成一团。
他会出来吗?他出来会说什么?沈国栋会打死他吗?
作者“洋浩轩”推荐阅读《穿成团厌后我靠利己主义爆红》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三十块钱在我藏匿的地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如果……如果沈默被逼急了,会不会为了自保,说出昨天看到我的事?虽然他不知道具体,但那足以让沈国栋把矛头再次对准我。
恐惧和自私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
门内的沉默似乎更加激怒了沈国栋,他踹得更狠了:“不开门是吧!老子今天就拆了你这狗窝!”
就在门板即将碎裂的刹那。
“吱呀——”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沈默站在门缝的阴影里,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拿。”
“你说没拿就没拿?”沈国栋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从屋里粗暴地拖拽出来,掼在堂屋中央,“搜!给老子搜!”
沈国栋像疯狗一样,开始撕扯沈默的衣服,翻找他身上每一个口袋。校服外套被扯破,露出里面更旧的单衣。裤子口袋被翻出来,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沈国栋还不罢休,冲进他那间小屋。里面传来东西被砸烂、被撕碎的可怕声响。
我趴在地上,看着被扔在堂屋中央的沈默。他慢慢从地上坐起来,低着头,默默地把被扯变形的外套拉好,遮住里面单薄的衣服。他的头发被揪得乱糟糟的,侧脸有一道被指甲划出的红痕。
他始终没有抬头,没有看任何人,包括我。
那种沉默,比沈国栋的咆哮更令人窒息。
沈国栋从他屋里出来了,手里空空如也,脸色铁青,像一头发狂却找不到目标的野兽。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血红的眼睛在我们几个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李娟身上。
“是你……肯定是你!又偷偷拿去填你那个无底洞的娘家了!是不是!”他朝着李娟扑过去。
李娟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混乱中,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怕他真的打出人命,也许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我猛地喊出声:“可能……可能是你自己在外面输掉了!或者掉路上了!”
声音嘶哑,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国栋的狂怒。
他动作顿住,猛地扭头看我,眼神恐怖。
但那股毫无目标的疯狂劲,似乎被打断了一下。他愣了片刻,像是真的在回忆什么,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放屁!”他最终吼了一声,但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狠狠踹了一脚翻倒的椅子,骂骂咧咧地:“妈的……妈的……”
他没再继续施暴,只是像困兽一样在狼藉的堂屋里转了两圈,然后抓起桌上最后一个空酒瓶,摔门而去。
巨大的摔门声后,堂屋里陷入一种死寂的真空。
只有李娟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沈娇松了口气,撇撇嘴,嘀咕了句“神经病”,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也关上了门。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肘和膝盖钻心地疼。
沈默也站了起来。他依旧低着头,默默走回自己那一片狼藉的小屋,关上了门。自始至终,他没有看我一眼,没有对那句可能是帮他解围、也可能是陷他于更危险境地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我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的课本和碎玻璃,看着哭泣的母亲,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
那三十块钱,还安全地藏在书包夹层里。
但它带来的不再是安心,而是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后怕和负罪感。
在这个家里,任何一点额外的拥有,都是原罪。
我蹲下身,一点点捡起摔碎的镜片。碎片里映出我苍白失措、头发凌乱的脸。
一双脚停在我面前。
是李娟。她停止了哭泣,脸上还带着泪痕和红肿的掌印。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疲惫,有麻木,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她蹲下来,帮我一起捡,声音沙哑:“……没事吧?”
我摇摇头。
她沉默了一下,极低极快地说了一句:“……以后,自己的东西……藏好点。”
说完,她不再看我,拿起簸箕,把碎片扫进去,然后默默地开始收拾其他狼藉。
我僵在原地,心脏狂跳。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还是只是泛指?泛指在这个家里生存的法则?
我捏紧了手里一块锋利的镜片,碎片边缘割着指腹,带来清晰的刺痛。
藏好。
必须藏得更好。
我把课本一本本捡起来,拍掉灰尘。那本藏着钱的,我格外用力地拍打,仿佛那样就能把不安也拍走。
然后,我抱着它们,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
反锁上门——虽然这破锁一撞就开,但多少是个心理安慰。
我靠在门上,滑坐在地,把那本藏着钱的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又像抱着唯一能救命的浮木。
堂屋外,传来李娟缓慢而沉重的打扫声。
一下,一下。
像是敲打在心脏上。
这个世界,没有一刻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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