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饥饿游戏
那一下几不可察的摇头，像冰水泼在我滚烫的、几乎要被邪念吞噬的神经上。
瞬间的激灵过后，是更深的寒意和後怕。
我站在原地，手指在口袋里死死攥着那包粗糙的黄纸，刺鼻的气味透过纸张缝隙钻出来，熏得我头晕目眩。
他知道了。他甚至知道我买了什么。
他摇头。是阻止？是警告？还是……不屑？
胃里因为饥饿和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开始尖锐地抽搐起来，带来一阵虚弱的眩晕。那包鼠药在口袋里沉甸甸地坠着，像一块罪恶的磁石，不断拉扯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我猛地抽出手，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指尖都在发抖。那包黄纸包被紧紧攥在手心，汗湿迅速浸透了粗糙的纸面。
得处理掉。立刻。
目光慌乱地扫视着肮脏的巷子。垃圾桶？不行，太容易被翻到。水沟？可能会污染。
最终，我看到了墙角一个破了一半的花盆，里面堆积着干硬的泥土和腐烂的植物根茎。我冲过去，用指甲疯狂地刨开表面的硬土，挖出一个小坑，将那包罪恶的东西深深埋了进去，再用土仔细盖好，抹平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瘫坐在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冷汗浸透了衣服，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口袋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三毛钱硬币。今天赚的六块和之前剩的三毛，换来了这包差点将我拖入深渊的东西。
一无所有。比之前更糟。
饥饿感像苏醒的猛兽，更凶猛地啃噬着胃壁，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
我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双腿发软。必须弄点吃的。立刻。马上。
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那几个绿色的、散发着馊臭的垃圾桶。
羞耻感和生存的本能激烈搏斗。
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我像一具被饥饿驱动的行尸走肉，麻木地走过去，掀开桶盖，开始翻找。
今天运气似乎差到了极点。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几个被压扁的、沾着油污的纸盒，几个空瓶子，还有一些烂菜叶和果皮。
胃里的酸水不断上涌。绝望感再次淹没上来。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手指在一个塑料袋底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的东西。
我猛地把它扯出来。
是一个被扔掉的透明塑料饭盒。里面还剩着一小半没吃完的炒饭，米饭己经发干发硬，配菜是几根蔫黄的青菜和一点点碎肉末，油凝固成了白色的膏状。
看起来很不新鲜，甚至有点可疑。
但我顾不上了。
饥饿己经烧掉了所有理智和羞耻。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打开饭盒盖子，也顾不上有没有筷子，用手指抓起那冰冷僵硬、带着馊味的剩饭，就往嘴里塞。
饭粒硌牙，味道古怪，冰冷的油脂糊在喉咙口，带来一阵阵恶心。
但我强迫自己吞咽下去。一口，两口……胃袋因为突然接收到食物（哪怕是这种食物）而痉挛起来，一阵翻江倒海。
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呕吐的欲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和脸上的灰尘汗水泥泞在一起。
不能吐。吐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靠着垃圾桶，大口喘息，等到那阵恶心感稍微平复，又机械地、麻木地把剩下的那些冰冷的、令人作呕的剩饭全部塞进了嘴里，咽了下去。
胃里被填满了，却是一种沉甸甸的、充满罪恶和屈辱的饱胀感。
我扔掉空饭盒，用脏兮兮的手背狠狠擦掉眼泪和嘴角的油渍。
活下去。 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先活下去。
回到家时，天己经黑透了。
堂屋里亮着灯，气氛却比昨晚更加死寂和紧绷。
沈国栋回来了，瘫在破沙发上，脸色是一种灰败的铁青，眼神空洞地盯着屋顶，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他身边没有酒瓶。
李娟像一抹影子一样缩在厨房门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压垮她的恐慌。
沈娇也不在客厅。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我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我的房间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我猛地冲过去，推开房门。
沈娇正站在我的房间里！她背对着我，正粗暴地翻扯着我的床铺，枕头被子被扔在地上。那个摇摇晃晃的书桌抽屉也被拉了出来，里面的少许东西散落一地。
“你干什么！”我尖声叫道，冲过去想阻止她。
沈娇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狠厉，她一把推开我，力气大得惊人：“滚开！穷鬼！藏的钱呢！拿出来！”
“我没有钱！”我被她推得踉跄一下，后背撞在门框上，生疼。
“放屁！爸都说了！你赚了钱！拿出来！家里都没米下锅了！你还想藏着独吞？！”沈娇眼睛赤红，像是疯了一样，又开始去扯我那个空瘪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课本，破铅笔盒，那面小镜子（己经碎了），还有……还有那张叠起来的、写着粉笔符号的纸！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猛地扑过去想抢！
沈娇却抢先一步捡起了那张纸，她显然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飞快地打开。
当她看到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粉笔符号和数字时，愣了一下，随即嫌恶地骂了一句：“什么鬼画符！”随手就把纸团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我趁她分神，猛地把她从我的床边推开，用身体护住那块松动的地砖区域，心脏狂跳得快要爆炸。
“滚出去！我的房间！”我声音嘶哑地吼道，眼睛死死瞪着她。
沈娇被我的凶狠震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沈厌！你等着！等爸搜出来，我看你怎么死！”
这时，沈国栋被我们的吵闹惊动，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吵什么！？”
沈娇立刻哭嚎着告状：“爸！沈厌她肯定把钱藏屋里了！她不交出来！她还推我！”
沈国栋浑浊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狼藉的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极度不耐烦的暴戾：“老子最后问一遍，钱呢？”
我后背紧贴着床沿，护着那块地砖，指甲掐进木头里，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发颤：“……没，没结钱……真的……”
“搜。”沈国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显然不再相信任何话。
他亲自走进来，开始粗暴地翻查。书架被推倒，仅有的几件旧衣服被抖开扔在地上。他甚至抬起我的床板，往下面黑黢黢的空间里看了看。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地砖就在床脚旁边！
就在他的脚快要踩到那块松动的地砖时——
“够了！”
一个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李娟。
她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得像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一个褪了色的、扁扁的旧铁皮盒子。
那是她藏钱的盒子！我知道！里面通常只有一些毛票和分币！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把那个盒子重重地塞到沈国栋手里，眼泪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别搜了……别逼孩子了……就……就这些了……都给你……都拿去吧……”
沈国栋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轻飘飘的铁皮盒子，又看看哭得几乎站不稳的李娟，脸上的暴戾凝固了，转而变成一种烦躁和尴尬。
他一把抓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果然只有寥寥几张毛票和几个硬币。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似乎觉得为了这点钱闹成这样很不值当，但又拉不下脸，只是骂骂咧咧道：“哭什么哭！晦气！”说完，攥着那个铁皮盒子，烦躁地转身走了。
沈娇也傻眼了，没想到闹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又有些不甘地瞥了一眼哭瘫在地的李娟，跺了跺脚，也扭身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瘫坐在门口、无声流泪的李娟。
还有满地的狼藉。
我靠着床沿，慢慢滑坐到地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手脚冰凉，不住地发抖。
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被沈娇揉成一团的纸团上。
我爬过去，颤抖着把它捡起来，小心地展平，重新叠好，死死攥在手心。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李娟。
她也在看我，泪眼模糊，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绝望，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的情绪。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艰难地扶着门框站起来，踉跄着转身，默默离开。
我独自坐在废墟般的房间里，看着墙角那块安然无恙的地砖。
那下面，藏着三十块钱，半个硬馒头，一块受潮的饼干，和那个足以让这个家万劫不复的秘密符号。
【F → M → ? ≈ 17+】
饥饿感早己被巨大的惊吓驱散，只剩下冰冷的空虚和后怕。
我赢了这一局。 用李娟那点可怜的、最后的积蓄，做了我的盾牌。
我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
喉咙里堵得厉害，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在这个残酷的饥饿游戏里， 没有人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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