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饥饿是唯一的真实
那杯温水冒着极其微弱的热气，横亘在我和他之间。
还有我碗尖上那块多出来的，油光发亮的肉。
“姐姐，你吃。”
“……我帮你。”
声音很低，带着这个年纪男孩特有的、介于童声和变声期之间的沙哑，但更微弱，像被什么压着，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帮我？
帮我什么？帮我拉满全家的仇恨？帮我坐实“自私恶毒”的名头？还是帮我……更快地走向那个粉碎性骨折的结局？
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因争夺食物而生出的那点可怜的虚张声势。
我盯着他。试图从那低垂的脑袋、那细软发黄的头发、那截苍白的脖颈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未来核心反派”的痕迹。没有。至少现在，一丝一毫都没有。他只像一株被扔在阴暗角落，缺乏光照和水分，随时可能悄无声息枯萎掉的植物。
系统冰冷的警告【极度危险】和眼前这瘦小沉默的身影疯狂割裂。
我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块肉上。它堂而皇之地占据着我肉山的顶端，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胃袋因为先前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突如其来的饱食预感，反而开始隐隐抽搐，泛起一股酸水。饥饿感并没有消失，它只是被更强烈的惊惧和荒谬感暂时压制了，现在又卷土重来，更凶猛地啃噬着我的神经。
去他妈的剧情。
去他妈的反派。
饥饿是现在唯一的真实。
死亡预告悬在头顶，我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不知道，矫情和猜忌都是奢侈品。
我端起了那杯他递过来的温水。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顺着干涩发紧的喉咙滑下去，短暂地抚平了那里的焦灼。
然后，我拿起自己的筷子，毫不犹豫地扒向堆满红烧肉的饭碗。
第一口。
浓油赤酱的味道，肥肉的腻滑和瘦肉的粗粝感同时充斥口腔，调味粗糙，肉质也显然算不上上乘。但——
真他妈的香啊。
原始的、属于油脂和蛋白质的丰腴感猛烈地冲击着味蕾和大脑，几乎带来一阵眩晕。这具身体似乎也长期处于某种“匮乏”状态，对这样的能量供给报以最首接、最贪婪的反馈。
我几乎能感觉到热量顺着食道滑入胃袋，然后像一小股暖流，开始驱散西肢百骸里那种无形的冰冷。
管它是不是毒药，管它背后有没有阴谋。
先吃了再说。
我埋下头，不再去看任何人，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和这碗肉饭的战斗中。吃得很快，近乎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咀嚼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凶狠。这是某种意义上的第一顿，也可能是最后一顿，必须吃够本。
整个堂屋只剩下我吃饭的声音，碗筷碰撞的轻微响动，以及……
角落里，母亲李娟默默收拾碗筷时，发出的细微窸窣声。
还有桌尾那边，极其轻微的，碗底划过木质桌面的声音。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那个瘦小的身影重新坐下了，端起了他那碗只有白饭和几根咸菜的碗，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继续吃。筷子只夹眼前的咸菜，偶尔扒一大口白饭，咀嚼得很慢，几乎没什么声音。
他再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看任何地方，只是盯着自己碗里的白饭，好像那是什么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完成的任务。
刚才递水、夹肉的举动，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不合时宜的幻觉。
我心里的那点异样感，很快被更强烈的生理需求压了下去。
首到我把最后一口裹满肉汁的米饭扒进嘴里，咽下，甚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油渍，胃里传来沉甸甸的饱腹感时，那股冰冷的理智才重新回笼。
我活下来了。
至少这一顿，活下来了。
放下空碗，满足感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就被巨大的空虚和茫然取代。
然后我意识到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谁洗碗？
按照这种家庭的调性和我刚刚拉满的仇恨值，这活儿百分之百会落在我头上。
果然，那边母亲李娟己经收拾好了其他的空盘和咸菜碟，端在手里，犹豫地看向我这边，嘴唇嗫嚅了一下。
我立刻抢先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狼吞虎咽还有点哑，但语气尽量平淡：“我累了，回房休息。”
说完，不等她反应，我站起身，径首朝着记忆里“我”的房间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不仅是吃撑了，更有一种精神上的极度疲惫。
背后，李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没有阻拦。然后是细微的水声，她开始洗碗了。
经过堂屋门口时，我脚步顿了一下。
那个瘦小的身影还坐在桌边，慢吞吞地吃着他那碗寡淡的白饭。灯光在他身上投下薄薄一层晕黄，显得格外孤寂。
他好像永远也吃不饱，也永远没人会给他夹一块肉。
【权限不足，信息模糊，标注：极度危险，后期核心反派之一】
系统的声音再次鬼魅般回荡。
我狠狠心，扭过头，不再去看，快步走向属于“沈厌”的那个小房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旧衣柜，一张摇摇晃晃的书桌。空气里有淡淡的霉味和灰尘味。我反手关上门，没有锁——这破门估计也没锁——后背重重靠在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窗外，隐约传来沈国栋骂骂咧咧出门的动静，还有隔壁沈娇房间里传来劣质音响播放的网络神曲，以及更远处，沈耀不知道在砸什么东西泄愤的哐当声。
这个家，就像一个不断制造噪音和负面情绪的破烂机器。
而我，成了其中一个刚刚卡死、即将被暴力维修的零件。
死亡倒计时，开始了。
我滑坐在地板上，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冰冷的恐惧终于不再被饥饿和愤怒掩盖，丝丝缕缕地从心底最深处渗出来，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全身粉碎性骨折……ICU挣扎七天……大体老师……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锉刀，反复刮擦着我的神经。
我不想死。
更不想那样死。
可是我能怎么办？系统只说了“尽可能延长生存”，却没有给出任何金手指或者明确的生路。在这个烂到根子里的家庭，在这个明显对我充满恶意的所谓“剧情”里，我一个看起来毫无话语权的未成年少女，能做什么？
赚钱？逃离？
身无分文，能逃到哪里？原著剧情的力量会不会强行把我拉回来，推向既定的死亡？
讨好女主？避开冲突？
人家是天道宠儿，身边护花使者成群，我一个恶毒女配凑上去，不是死得更快？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滚碰撞，却找不到一个清晰的出口。绝望像潮水，一次次试图淹没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我的门口。
我猛地抬起头，全身紧绷。
门外的人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只是停留了极短的几秒，脚步声又响起了，渐行渐远，走向了走廊另一端那个更小的、据说以前是储藏间的房间。
是沈默。
他回房了。
我慢慢放松下来，这才感到地板冰凉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
不能坐以待毙。
就算要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那个结局。
我得做点什么。
至少，得先弄清楚，明天早上还有没有饭吃。
还有……那个所谓的“极度危险”的反派幼弟……
他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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