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期还剩最后三天时，陈默的办公室里终于少了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大部分核心数据己经整理归档，技术说明书也改到了第五版，只剩下最终版图纸的最后一轮校验。
这天晚上，厂区的机器轰鸣声比往常更早沉寂下来，只有偶尔掠过的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办公室的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陈默坐在绘图板前，台灯的光晕刚好笼罩住那张最终版的“太行-III”整机装配图，图纸上的每一条线条、每一个标注，都经过他反复核对，连最小的公差范围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三位。
他手里握着绘图尺，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而有些僵硬，目光在图纸上缓缓移动，从进气叶片的安装角度，到涡轮机的咬合间隙，再到控制系统的接线布局，每一个细节都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图纸右下角的签名栏上——那里还空着，等着他签下名字，为这三年的心血画上句号。
“终于……好了。”陈默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他拿起笔，手腕微微颤抖着，在签名栏里写下“陈默”两个字，笔画遒劲，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写完，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混着欣慰、不舍，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感，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想稍微休息片刻。可刚一放松，一阵剧烈的酸痛就从颈椎蔓延到全身，肩膀像是被灌了铅，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想起这一个月来，自己几乎没怎么好好睡过觉，每天就靠馒头咸菜充饥，偶尔喝母亲送来的鸡汤，也只是匆匆几口就继续干活。身体早就发出了警告，只是他一首强撑着，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图纸上。
“得喝点水。”陈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刚一发力，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有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了进去，疼得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想缓解那阵剧痛，可疼痛却越来越剧烈，沿着肋骨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之前还清晰的图纸线条，此刻在视线里变得模糊扭曲，像一团乱麻。
“砰——”
手中的绘图尺没拿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陈默想弯腰去捡，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斜，手臂撞到桌上的搪瓷杯，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洒了出来，浸湿了桌角的技术说明书。
“不……”陈默心里一急，想伸手去抢救说明书，可胸口的剧痛再次袭来，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意识。他知道自己可能出事了，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桌上的电话——那是厂里的内线电话，只要拨通“112”，就能接通厂医院的急救室。
他挣扎着伸出手，指尖离电话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怎么也够不到。剧痛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嗡嗡声变成了尖锐的鸣响，连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微弱。
“太行……还有……家人……”零碎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他想起还没来得及跟母亲说图纸完成的消息，想起妻子信里期盼的语气，想起儿子小杰等着他回家陪玩的笑脸，想起那张刚签完名的最终版图纸……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最后却都被越来越浓的黑暗吞噬。
就在意识快要消散的最后一刻，陈默的目光透过模糊的视线，落在了窗外——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残月挂在天边，月光冰冷得像霜，洒在厂区的红砖墙上，也洒在他的办公桌上，照亮了那张被水浸湿的技术说明书，照亮了地上的绘图尺，也照亮了他那双还停在半空、没能够到电话的手。
那弯残月，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这个为了“太行-III”耗尽心血的技术专家，在他完成最后一份图纸的深夜，像一根绷到极致后突然崩断的弦，轰然倒下。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台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桌上的图纸和资料，也笼罩着那个趴在桌上的身影。窗外的夜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寂静的夜晚，奏响一曲无声的挽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十分钟，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是住在厂区宿舍的老保安张大爷，他巡逻时看到这间办公室还亮着灯，想着陈默可能还在加班，就想过来看看要不要帮忙。
“陈工？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张大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可里面却没有回应。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推开门走进去，看到趴在桌上的陈默，还有地上的绘图尺、洒在桌上的水，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快步走过去：“陈工？陈工你怎么了？”
他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却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手碰到陈默的后背时，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颤抖。张大爷心里一慌，连忙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好不容易才拨通了“112”：“喂？厂医院吗？快来技术楼！陈默陈工出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急救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打破了厂区的寂静。可此刻的陈默，却再也听不到了——他的意识己经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只剩下那弯冰冷的残月，还在窗外静静地挂着，注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注视着那个还没来得及看到“太行-III”投产的、遗憾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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