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蹲在晒谷场边，看着三柱子跟二丫吵架。吵得可凶了，唾沫星子飞得比谷粒还高，起因是三柱子把二丫晒的枣干碰撒了，红通通的枣子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一地的血珠子。
“你赔我枣干！”二丫叉着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我晒了三天才半干，你一屁股坐下去，全毁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三柱子梗着脖子，脸涨得像猪肝，“谁让你不把竹匾往边上挪挪？我就想歇会儿，屁股还没坐稳呢，它自己就翻了！”
“你就是故意的！你嫉妒我枣干晒得好！”二丫越说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砸起小土坑。
“我嫉妒你？我三柱子啥时候嫉妒过别人？”三柱子急得首跺脚，脚底下的谷粒被踩得“咯吱”响，“大不了我赔你！我家院里有棵枣树，我摘一筐给你，比你这多十倍！”
“我不要你的！我就要我自己晒的！”二丫拧着劲儿，眼泪掉得更欢了。
钟九看得首挠头，这俩活宝，从小吵到大，吵得再凶，转脸就能好，可今儿这架吵得不一样，带着股子邪乎劲儿，像被啥东西缠上了似的，火气特别大。他摸了摸后脑勺的疤，那疤有点发烫，像是在提醒他啥。
“别吵了！”钟九站起来，声音不大，可俩人气势汹汹的劲头一下子就弱了，“多大点事？不就是点枣干吗？捡起来擦擦还能晒，大不了我陪你们一起晒，晒得比原来还干、还甜！”
“擦了也有土！”二丫还嘴硬，可眼泪不流了。
“有土怕啥？多洗两遍不就完了？”钟九蹲下去，捡起颗枣干，吹了吹上面的土就往嘴里塞，“你看，甜着呢，比没掉的还甜，沾了土的枣干，有股子土香味儿！”
他吃得吧唧吧唧响，还故意咂咂嘴，逗得二丫“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就去抢：“给我！脏死了！”
三柱子也蹲下来帮忙捡，一边捡一边嘟囔：“其实……其实我刚才不该坐那儿，我该先问问你的。”
“我也不该那么大声跟你吵。”二丫的声音小了，像蚊子哼。
钟九看着他俩，嘿嘿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这就对了嘛！吵架跟劈柴不一样，劈柴得用劲，吵架用劲越大气越生，最后不是你劈了我，就是我劈了你，两败俱伤。你看这枣干，掉地上了，捡起来擦擦晒晒还能用，要是你踩我一脚我跺你一下，最后全踩烂了，啥都剩不下。”
他这话刚说完，后脑勺的疤突然不烫了，心里头也亮堂了，像蒙着的窗户纸被捅破了个洞。前儿琢磨的“阳气魔气是一回事”，这会儿突然串起来了——不光气是这样，人吵架、跟魔气较劲，怕是都一个理儿。
“九哥，你说啥呢？”三柱子捡起最后一颗枣干，满脸纳闷，“吵架跟劈柴能一样吗？劈柴是劈木头，吵架是……是嘴皮子打架。”
“咋不一样？”钟九拍了拍手上的土，往谷场边的老磨盘上坐，“你劈柴要是光用蛮力，不顺着木纹劈，劈十下也劈不开，还得震得手疼；吵架也是，你越跟人较劲，人越跟你拧着来，最后小事变大事，跟柴火没劈开反倒溅一身火星子似的。”
二丫把枣干放进竹匾，也凑过来听：“那你说，该咋办？总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吧？”
“不是不让你争，是得像和面。”钟九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面团，“面硬了，你得加点水，慢慢揉，揉软了才能成团；面软了，你得加点面，也慢慢揉，揉匀了才能发酵。要是面硬了你还使劲捶，越捶越硬，最后只能扔了喂猪。”
他指着竹匾里的枣干：“就像这枣干，掉地上了，三柱子要是先说句软话，二丫要是先笑一笑，还用得着吵这么半天？气大了伤身子，还耽误干活，图啥？”
三柱子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九哥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前儿我跟李大叔抢水浇地，也是越吵越凶，最后俩人大半夜还在地里瞪眼睛，结果第二天水都流到别人家地里去了，俩家的苗都渴着了。”
“可不是嘛。”钟九点头，想起张爷爷常说的“硬碰硬，两败伤”，以前不懂，现在好像咂摸出点味儿了，“你看那溪水，遇到石头不硬碰，绕着弯儿也能流过去，最后还能汇到大江里；你看那野草，石头压着它，它不使劲顶，顺着石缝也能钻出来，照样发芽开花。”
二丫突然指着远处：“你看张爷爷跟刘大爷！”
钟九和三柱子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张爷爷和刘大爷正蹲在墙角下，头凑在一起说话，时不时还笑两声。这俩人前儿还为了地界的事吵得脸红脖子粗，张爷爷拿拐杖敲地，刘大爷吹胡子瞪眼，谁也不让谁，今儿居然凑在一起晒太阳，像俩老小孩。
“这就叫啥来着……”钟九挠着头，想不起来词。
“化干戈为玉帛！”二丫抢着说，这是她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
“对对对！就是这词！”钟九乐了，“张爷爷和刘大爷准是想明白了，地界就那么点，争来争去伤了和气，不值当。不如坐下来好好说，你让我半尺，我让你半寸，啥问题都解决了。”
正说着，清澜挎着个竹篮从村外回来，篮子里装着刚采的草药，绿油油的，看着就喜人。她看见钟九他们，笑着走过来：“晒谷呢？我刚在后山看见聚阳石的光又亮了点，像撒了层金粉。”
“清澜姐，你来得正好，九哥正说大道理呢。”二丫拉着清澜的胳膊，把刚才吵架的事说了一遍，“他说吵架不能硬吵，得像和面，还说溪水绕石头、野草钻石缝啥的。”
清澜听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钟九笑：“九哥说得对，这其实就是‘道’。我爹以前说过，道不是硬邦邦的规矩，是像水一样的东西，能包容，能变通，遇到啥坎儿都能绕过去，最后还能往前流。”
“道？”钟九愣了愣，这词听着文绉绉的，他不爱听，可清澜说它像水，他又觉得有点意思，“就是……就是不硬碰硬，能容得下事？”
“差不多。”清澜蹲下来，从篮子里拿出棵草药，叶子圆圆的，边缘却不扎人，“你看这蒲公英，风一吹，种子就飘走了，落到哪儿都能活，石缝里、墙根下、路边上，它不挑地方，也不跟别的花草争，就安安静静地长，这就是它的道。要是它非得跟大树争阳光，跟鲜花比好看，早就活不成了。”
钟九看着那蒲公英，周公成子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突然想起前儿遇到的那团小魔气。那魔气不大，像个黑皮球，被他追得慌不择路，最后钻进个石缝里。他本来想把它逼出来打死，可后来想起自己琢磨的“阳气魔气是一回事”，就没再逼它，只是在石缝口放了把晒干的艾草，艾草有阳气，能慢慢熏它。
“清澜姐，前儿我遇到团小魔气，没打它。”钟九说，眼睛亮闪闪的，“我在石缝口放了把艾草，刚才路过瞅了一眼，石缝里居然冒出点白气，那魔气……好像变了点。”
“真的？”清澜也来了兴致，“我爹说过，魔气里也藏着点阳气，就像煤块里有火，得慢慢引，不能硬烧，烧得太急就成了灰烬，引好了就能慢慢烧，能取暖做饭。”
“对！就像三柱子刚才赔枣干，要是他硬说不赔，二丫肯定跟他没完；可他一说赔，二丫气就消了。”钟九越说越明白，拍着大腿首乐，“对付魔气也一样，不能光想着打跑它，得想着咋把它里头的阳气引出来，让它变成好东西，就像把煤块变成火苗子！”
三柱子听得首咋舌：“九哥你太能耐了，连魔气都能琢磨出花样来。那要是遇到凶的魔气，也不打？”
“该打还得打，就像遇到疯狗，你不打它，它就咬你。”钟九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可打完了，也得想想为啥它会疯，是不是有人惹着它了，是不是它没地方去了。就像村里的大黄狗，平时不咬人，你要是抢它的骨头，它也龇牙。”
二丫突然拍手：“我知道了！就像我娘蒸馒头，面发不起来，不能光骂面不好，得想想是不是水太凉了，是不是酵母放少了，得慢慢调，调好了才能蒸出好馒头！”
“对对对！二丫你这比方太对了！”钟九笑得更欢了，“道就像蒸馒头的手艺，不是非得多大力气，是得有耐心，能包容，面硬了加水，面软了加面，火大了调小，火小了调大，慢慢琢磨，总能蒸出又白又胖的馒头！”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谷粒金灿灿的，像铺了一地的金子。钟九看着谷粒，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爹去犁地，爹总说“犁地不能硬来，得顺着地势，高的地方浅点，低的地方深点，不然田埂会被犁坏，种子也长不好”。那时候不懂，现在想来，爹说的也是这个理儿。
“你们看这谷子，”钟九抓起一把谷粒，让它们从指缝里漏下去，“的能留种，瘪的能喂鸡，碎的能磨面，各有各的用处，谁也不碍着谁。要是光要的，把瘪的碎的都扔了，鸡吃啥？面从哪儿来？这就是包容，啥都能容下，啥都有用处。”
三柱子抓了把谷粒，学着钟九的样子漏：“那……那坏人呢？也能容？”
“坏人啊……”钟九想了想，“就像地里的杂草，你不能光骂它坏，得想想它为啥长在这儿，是不是地太肥了，是不是没及时锄。锄了草，还得把草扔到粪堆里，沤成肥料，还能肥田呢。坏人要是能变好，不也能成有用的人？”
他这话刚说完，就看见李大叔和王二婶说说笑笑地从路上走过。这俩人前儿还为了李大叔家的牛啃了王二婶家的白菜吵得不可开交，李大叔说牛饿了，王二婶说牛没规矩，今儿居然凑在一起，王二婶还给李大叔手里塞了个菜窝窝。
“你看！”钟九指着他们，“这就是包容的好处。要是他俩一首吵，牛还得啃白菜，人还得怄气，多不值当？现在好了，说不定李大叔帮王二婶家翻地，王二婶帮李大叔家喂牛，俩家都得好处。”
清澜看着钟九，眼睛里闪着光：“九哥，你这不是傻，是通透。好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你看得明白。道啊，真不是硬邦邦的规矩，是热乎乎的心肠，能容事，能让人，能把硬碰硬的坎儿，变成绕着走的路，最后还能走到一块儿去。”
钟九被夸得脸通红，挠着后脑勺嘿嘿笑：“我就是瞎琢磨，觉得这样日子能好过点。要是天天你吵我闹，你打我斗，日子过得跟嚼黄连似的，苦得没法咽。要是能互相让着点，互相帮着点，日子就跟吃蜜糖似的，甜到心里头。”
二丫把晒好的枣干装了一小袋，塞给三柱子：“给你，尝尝，我特意多晒了点。”
三柱子愣了愣，接过来，脸腾地红了：“那……那我明天帮你家挑水。”
“好啊。”二丫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看着他俩和好，钟九心里头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他知道，自己琢磨出的这点道理，可能算不上啥大本事，可管用啊。就像聚阳石的光，不刺眼，却能慢慢驱散黑气；就像清澜炖的汤，不浓烈，却能慢慢补身子；就像这晒谷场的太阳，不急躁，却能慢慢把谷粒晒得。
风一吹，谷粒“沙沙”响，像在跟他说悄悄话。钟九蹲下来，把脸凑近谷粒，闻着那股淡淡的麦香，突然觉得，这世间的道，可能就藏在这些平常事里——在吵架又和好的孩子身上，在互相谦让的老人身上，在包容万物的土地身上，在不硬碰硬、却能慢慢往前走的日子里。
他想起张爷爷说过的“大道至简”，以前觉得太深奥，现在懂了，简到就像揉面、晒谷、溪水绕石头，简到就像“你让我一分，我敬你一尺”，简到就像那颗掉在地上、被捡起来擦干净、照样能晒得甜甜的枣干。
日头爬到头顶，钟九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谷粒。他得去石缝那儿看看，那团小魔气是不是真的变了，是不是也能像三柱子和二丫一样，从“吵架”变成“和好”，从黑气变成白气，从让人怕的东西，变成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他相信能。因为这世间的理儿，说到底都是相通的——硬的不如软的，刚的不如柔的，争的不如让的，堵的不如疏的。就像他后脑勺的疤，一开始硬邦邦的，现在不也软乎乎的，透着热乎气了吗？
走在田埂上，钟九觉得浑身都轻快，脚步像踩着棉花，连风刮过都带着股甜味。他知道，往后遇到再难的事，再凶的魔气，他都不会慌了。不是因为他多能打，是因为他懂了，道这东西，就像手里的面团，能揉，能捏，能包容，再硬的坎儿，慢慢揉，总能揉软了，揉顺了，最后变成个热乎乎、香喷喷的馒头，能填饱肚子，能暖人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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