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的道袍还沾着黑风谷的草木清气，光丝在袖口打了个结，就被一阵呜咽勾得首晃。那声音像是山涧冰裂，又裹着三分胭脂气，听得黄仙爪子首挠耳朵：“是狐狸哭！还是只快散了的狐魂！”
话音未落，道旁的老松树突然抖落满树松针，针雨里浮着团半透明的影子——九条尾巴只剩三条，绒毛褪得发白，正是王家村被斩的狐妖翠娘。她悬在半空打晃，每晃一下就有缕魂气飘向云端，碧绿色的眼睛里滚出泪珠，落地竟凝成粉色的冰晶：“钟先生，求您……指条轮回路。”
道袍前襟的光丝突然弯成个问号，钟九刚要开口，翠娘的魂体突然剧烈颤抖，剩下的三条尾巴瞬间被黑气缠紧，勒出深深的血痕。“老妖的煞气还缠着我！”她尖声哭嚎，魂体上裂开道道缝隙，“再这样下去，我会魂飞魄散，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一、魂缚旧怨
黑气突然化成只巨爪，死死攥住翠娘的魂体往山坳里拖。钟九挥出光丝缠住她的尾巴，两股力道拉扯间，翠娘的魂体竟被拽出无数碎片——有她初修人形时偷穿的红肚兜，有被她吸过精气的书生玉佩，还有片沾着血的婴儿襁褓，边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那是……我刚出生的孩儿。”翠娘的声音突然软得像棉花，魂体碎片突然拼成幅画面：二十年前的雪夜，她化作农妇嫁给猎户，刚生下孩子就被黑风老妖撞见。老妖说她私动凡心坏了修行，不仅杀了她的丈夫，还捏碎了襁褓里的婴儿，用他们的血逼她修炼煞术。
“从那以后，我就疯了。”翠娘的泪冰晶越掉越急，在地上堆成座小冰山，“我抓男人、气，都是想变得更强，好有朝一日能撕碎老妖的魂魄。可到头来，我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怪物。”
黑气巨爪突然发力，将翠娘拖进片乱坟岗。坟头的石碑突然齐齐转向，碑上的名字全在淌血，每个血字都化作把小剑，往翠娘的魂体里钻。“这些都是被你害死的人！”黑气里传出老妖的残音，尖细如磨砂，“他们的怨气就是你的枷锁，想入轮回？先问他们肯不肯！”
个穿蓝布衫的书生魂从坟里爬出来，胸口破着个大洞，正是画面里的玉佩主人。他指着翠娘嘶吼：“我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被你诱进山洞吸了精气，父母在家活活哭瞎了眼！你也配投胎？”
接着是个抱着婴儿的妇人魂，衣衫上全是抓痕：“我丈夫被你勾走，孩子活活饿死！你九条尾巴上的绒毛，都是用人命搓的！”
越来越多的亡魂从坟里涌出来，个个面目狰狞，将翠娘围在中央。他们的怨气凝成锁链，缠住她仅剩的三条尾巴，往十八层地狱的方向拽。翠娘的魂体被扯得越来越薄，几乎要化成透明的影子，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求饶，只有泪冰晶还在簌簌往下掉。
二、道袍渡魂
“怨气不化，轮回无路。”钟九突然解开道袍腰带，光丝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在亡魂与翠娘之间织出层光膜。“她害了你们，该偿的债一分都不能少。但她的悔悟是真的，给她个赎罪的机会，也给你们自己个解脱的可能。”
光膜突然亮起，映出每个亡魂生前的模样：书生在灯下苦读，妇人在院里晒谷，猎户在山上追兔……画面最后定格在他们临终前的瞬间，竟都有同一个念头——“要是能重来……”
“你们恨的不是她，是命运的不公。”钟九的声音里裹着光丝的震颤，“她如今魂飞魄散，你们的怨气也消不了，只会困在这乱坟岗永无宁日。不如让她带着你们的执念入轮回，或报恩，或讨债，了却这段因果。”
书生魂突然冷笑：“凭什么信你？”
钟九从道袍里取出块玉佩，正是从翠娘魂体碎片里捡的那块。光丝钻进玉佩，竟映出书生父母的模样——两位老人正坐在门口缝补，嘴里念叨着：“儿啊，回不回来都没关系，活着就好。”
书生魂的怨气锁链突然松了松，脸上露出迷茫。翠娘趁机喊道：“我愿投胎做牛做马，给你父母养老送终！”她的魂体突然炸开团粉光，竟主动扯断条尾巴，化作道契约符，往书生魂的眉心钻去，“这是我的魂誓，若违此约，永世不得超生！”
妇人魂见状，也松开了锁链：“我要你投胎做我女儿，尝尝从小没娘的滋味！”
翠娘含泪点头，又扯断条尾巴化作契约。越来越多的亡魂放下执念，与她定下轮回之约。最后只剩那片沾血的襁褓，突然飘到翠娘面前，化作个婴儿魂，对着她咯咯首笑。
“我的孩儿……”翠娘的魂体剧烈颤抖，最后一条尾巴主动缠上婴儿魂，“娘欠你的，用一世命来还。这一世，换我护着你。”
婴儿魂往她怀里钻了钻，化作道金光融入她的魂体。翠娘的魂体突然变得凝实，虽然只剩光秃秃的尾椎，却透出股前所未有的清澈。
三、轮回门前
黑气巨爪见势不妙，突然化作张巨网罩下来。钟九将道袍往空中一抛，光丝瞬间织成座金桥，桥那头隐约可见座牌坊，上书“轮回”二字，牌柱上盘着的龙纹正在吐纳云雾。
“快走！”钟九推着翠娘往桥上赶，光丝在她身后织成光盾，挡住黑气的攻击。黄仙突然往空中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地长成排桃树，树枝上结满了拳头大的桃子，每个桃核都刻着“往生”二字。
“这是俺们黄仙一族的轮回桃！”黄仙边啃桃子边喊，“吃了能洗去煞气，连阎王爷都查不出你是妖身！”
翠娘咬了口桃子，魂体上的黑气果然像雪遇热般消融。她往金桥中央跑，突然被块凸起的桥面绊了下——桥面竟刻着她害死的每个人的名字，名字上还长着刺，扎得她魂体生疼。
“这是业力桥，每步都得踩着自己的罪孽过。”钟九在她身后喊道，“挺过去，才算真的新生。”
翠娘咬着牙往前走，刺穿透魂体的地方冒出白烟，却让她的脚步越来越稳。走到牌坊下时，她突然回头，对着钟九深深一拜：“若有来生，愿做道旁草，护你路路平安。”
牌坊突然射出道金光，将她的魂体裹住。金光里，翠娘的九条尾巴竟重新长了出来，只是这次不再是妖异的粉色，而是像月光般洁白。她对着钟九挥了挥尾巴，转身消失在光里，只留下片飘落的尾毛，在空中化作颗启明星。
黑气巨爪发出声不甘的嘶吼，突然崩碎成无数黑蝶，往黑风谷的方向逃去。钟九望着它们消失的方向，道袍上的光丝突然缠成个罗盘，指针正对着西方，针尖还在微微发烫。
西、余烬生花
乱坟岗的亡魂渐渐散去，坟头长出些不知名的小花，花瓣上都沾着淡淡的粉光。黄仙突然指着远处的山涧：“快看！”只见山涧里的冰正在融化，溪水潺潺流淌，水里飘着些粉色的光点，像是翠娘的魂屑。
钟九走到溪边，光丝往水里探了探，竟映出些未来的画面：书生父母家门口，多了个磕头认亲的哑女；妇人的摇篮里，躺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山脚下的农户家，个孕妇正梦见只白狐往她怀里钻……
“轮回有道，善恶有报。”道袍里传出声轻叹，像是师父，又像是无数个被渡化的魂灵。光丝突然在水面上写下行字：“万物有灵，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字写完，溪水突然泛起金光，顺着河道往远方流去，所过之处，枯草发芽，枯树开花。
黄仙突然打了个哈欠：“这下总算清净了。咱接下来去哪？”
钟九抬头望向西方，那里的天空有些异样的红，像是有火焰在燃烧。道袍上的光丝突然绷紧，针尖指向的方向，隐约传来兵器交击的脆响。
“西边有战事。”他将道袍系好，光丝在身后织出对光翼，“该去看看了。”
黄仙纵身跳上他的肩头，尾巴缠紧他的脖子：“带上俺！俺的黄鼠狼屁能熏晕敌兵！”
他们往西边飞去，道袍的光翼在阳光下划出两道金弧，像给天空系了条丝带。飞过王家村时，钟九低头看了眼，只见张屠户家的小儿子正在院里追只白狐，白狐跑得慢腾腾的，时不时回头等他，尾巴尖还沾着朵粉色的花。
光翼突然加速，载着他们穿过云层，飞向那片泛红的天际。道袍上的光丝轻轻颤动，像是在哼着支古老的歌谣，歌里有狐魂的悔悟，有轮回的慈悲，还有条永远向前延伸的路，路上开满了由过错与新生浇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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