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的靴底刚碾过乱葬岗的第一捧骨灰，整座坟场突然打了个冷颤。
成千上万座坟头同时炸开，骨殖在半空拼出个巨大的“诡”字，笔画间渗出的黑血在地上织成张网，网眼里钻出无数只人手，抓向他的脚踝——每只手的指缝里都夹着张黄符，符上的朱砂字正在融化，淌出的不是墨，是细小的谎言。
“抓活的！教主说了，要让他亲眼看着古卷化成灰！”个尖细的声音从骨殖堆里钻出来，随即蹦出个三尺高的小鬼，脑袋是颗腐烂的南瓜，瓜瓤里嵌着两只鬼火眼，手里挥舞着根缠着头发的哭丧棒，棒尖拖过的地面，立刻长出丛丛毒蘑菇，伞盖上全是颠倒的“真”字。
钟九刚要催动“缚”字符文，那小鬼突然往地上摔了个瓦罐，罐里飞出无数只飞蛾，每只蛾翅上都印着不同的幻象：有的是清澜被吊在星宫的囚笼里，银镯碎成了星砂；有的是青石村被黑风寨的余孽屠村，泉眼变成了血池；最恶毒的是个幻象里，他自己正举着古卷跪在商王的祭台前，将所有符文献给了青铜鼎。
“看傻了吧？”南瓜头小鬼笑得瓜瓤往下掉，哭丧棒往地上顿，所有幻象突然化作锁链，缠住钟九的西肢，“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幻蛊，是用你最在乎的人的头发炼的——你越信，锁链就越紧，等勒断了你的骨头，我就把你的魂塞进瓦罐，天天听你哭！”
钟九感觉锁链正在往肉里钻，幻象里的惨叫像针样扎着他的耳膜。
但他没有挣扎，反而盯着南瓜头小鬼瓜瓤里的鬼火——那些火焰的跳动频率乱得蹊跷，每当幻象里的清澜惨叫时，鬼火就会心虚似的暗下去半分；而青石村被屠的画面出现时，火光明明灭灭，像个说错话的孩子在眨眼。
“你的火比你的嘴诚实。”
钟九突然笑了，眉心的“观”字符文爆发出刺目金光，所有幻象像被戳破的肥皂泡般炸裂，“清澜的银镯是星轨所化，哪会碎？青石村有地灵守护，余孽敢靠近？至于我献符文给商王——你见过狼给羊送礼吗？”
锁链应声而断，化作无数只飞蛾，却在接触到金光时纷纷烧成灰烬。
南瓜头小鬼吓得往后蹦了三丈远，哭丧棒上的头发突然活过来，缠向他自己的脖子，像在惩罚他编瞎话——那些头发原是被他害死的冤魂所化，最恨的就是谎言。
“不可能！你怎么能看穿‘心蛊’？”小鬼的南瓜头裂开道缝，渗出的黑血里浮着个微型的黑袍人，正举着骨针往他脑瓜里扎，“教主说了，这蛊能让最硬的汉子都信假为真！”
“因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钟九踏出金光范围，脚下的骨灰突然自动分开，露出底下块刻着“实”字的青石板，“你说清澜被抓，却不知道她此刻正在星宫修补界脉；你说青石村遭屠，却忘了那里的泉水能显凶吉——谎言就像你这南瓜头，看着吓人，其实一戳就烂。”
他说着往前迈了步，“解”字符文化作道光绳，精准地套住小鬼的脖子。
那绳越收越紧，每勒下一分，小鬼就被迫吐出个真相：“我……我不是地囚余孽……是被黑袍人抓来的孤魂……他用我爹娘的魂要挟我……”“那瓦罐里的幻蛊……是用黑狗血拌着桐油炼的……根本没用人发……”“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引你去血月崖……那里埋着商王的‘噬灵鼎’……”
每吐出个真相，小鬼的南瓜头就褪去层腐烂，露出底下张孩童的脸，只是眉眼间还缠着黑筋——那是被谎言束缚的印记。
乱葬岗的坟头不再蹦跶，骨殖堆里钻出无数个冤魂，围着小鬼指指点点，有的在骂他助纣为虐，有的在叹他身不由己。
“血月崖的噬灵鼎……是不是能吞符文？”钟九突然加重了光绳的力道，小鬼脖子上的黑筋绷得像琴弦，“黑袍人是不是地囚狱漏网的‘种’？他是不是想靠鼎恢复力量？”
小鬼的脸涨成了紫黑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显然是被问到了要害。
骨殖堆里突然炸开团黑雾，个黑袍人虚影钻出来，手里的骨针化作道黑箭，首取钟九的眉心：“休要逼问！这小鬼的魂归我管！”
钟九早有防备，“因果”二字在身前化作面巨盾，黑箭撞在盾上顿时炸裂，化作无数个“谎”字，却被盾面的金光净化成“真”字。
他反手将光绳往地上拽，小鬼被迫跪在刻着“实”字的青石板上，石板突然发光，将道金光注入他体内，那些缠着眉眼的黑筋瞬间瓦解。
“我招！我全招！”小鬼终于崩溃了，孩童的脸上滚下两行血泪，“黑袍人是商王的守鼎奴，当年狱破时躲进了地心，靠吸食冤魂活到现在！他知道你古卷快集齐了，想借血月之夜，用噬灵鼎吞了你的符文，再用你的骨殖重铸地囚狱！”
他说着往黑雾里指，那里果然浮出个模糊的崖壁轮廓，崖顶悬着轮血色的月亮，崖底的阴影里蹲着尊巨大的鼎，鼎口喷出的黑雾里，全是被吞噬的符文虚影，每个虚影都在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还说……只要吞了你的符文……就能让所有平行界的地囚狱都复活……让所有善意都变成锁链……”小鬼的声音越来越低，孩童的脸开始变得透明，“我爹娘的魂……就锁在鼎耳上……求求你……救救他们……”
钟九松开光绳，看着小鬼的身影渐渐化作道白光，飞向血月崖的方向——那是去给爹娘报信的魂。
乱葬岗的坟头开始沉降，骨殖堆里长出丛丛白色的花，花瓣上写满了“谢”字，是被说破的谎言释放出的冤魂在道谢。
古卷在怀里突然发烫，新的符文正在纸页上成形，形似个正在说话的嘴，嘴角叼着把钥匙，钥匙齿上刻着“真言”二字。钟九知道，这符文能让所有谎言现形，就像刚才的青石板，能让被迫说假话的魂吐出真心。
他抬头望向血月崖的方向，黑袍人的阴谋己经昭然若揭。
所谓的小鬼作祟，不过是诱他入局的饵；那些逼真的幻象，全是怕他不上钩的虚张声势。
但他不打算退缩——噬灵鼎也好，守鼎奴也罢，只要敢用谎言当武器，就必然会被真相击溃。
“等着我。”
钟九摸了摸怀里的古卷，“真言”符文在纸页上轻轻跳动，像在积蓄力量，“不仅要救你的爹娘，还要让那鼎里的冤魂都看看，谎言筑的牢笼，终究关不住说真话的嘴。”
他走出乱葬岗时，身后的白色花突然集体绽放，花蕊里飞出无数只萤火虫，在他头顶组成个巨大的“实”字，像盏明灯照亮前路。
风从血月崖的方向吹来，带着鼎口黑雾的腥气，却在接触到“真言”符文的微光时，被迫显露出里面藏着的呼救声——那是无数被吞噬的符文在呐喊，也是黑袍人最害怕被听见的声音。
钟九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噬灵鼎的凶煞，守鼎奴的诡诈，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谎言，都在等着他。
但他心里踏实得很——因为他手里握着最锋利的武器，不是能缚能解的符文，是敢于首面真假的勇气，是能让所有虚张声势都现形的智慧，是比任何锁链都要坚固的，对真相的信念。
天边的血色月亮越来越亮，像只窥视的眼。
钟九迎着那光芒走去，每一步都踩在“真言”符文的微光里，身后的萤火虫组成的“实”字越来越清晰，像在告诉所有被谎言困住的魂：别怕，说真话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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