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施施这几年摸爬滚打，早己练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格。
几乎己经忘了那个身份。
她现在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包子铺掌柜。
包施施淡定退后几步。
“渐大人说笑了，民妇怎敢和公主相提并论。”
渐无书背对包施施，自嘲一笑。
“是啊，她金尊玉贵，怎会亲自下庖厨？”
随后转身，合上书卷。
“羊肉包子做好了吗？”
“冬日里刚刚出锅的包子才好吃，民女斗胆借大人灶膛一用。”
“让初一带你去吧。”
“诺。”
包施施转身抬头，目光穿过冰裂纹窗棂，追着雪地上扫苔觅食的雀群。
忽有枯枝“啪”地折断，惊得包施施抬眼望去。
只见小包子正缩在太湖石后，冻红的手指死死攥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半块冷硬的点心。
“让他以后跟着十五习武吧。”
包施施纳闷，之前不是说亲自指点。
“十五的武艺不在本官之下。”渐无书好像读懂她的心思。
包施施点了点头，她心里清楚，怕不是最近朝堂上权力倾轧的厉害。
渐无书日渐势大。
乌达拉想收回渐无书握在手里的大丰旧部兵权。
董大人为首的守旧派文臣，和以渐无书为首的新派武将，互相谁也不服。
再加上乌达拉自己的势力。
三股势力相互倾轧，三足鼎立，看似平静的朝堂，风起云涌。
包施施知道，这正是自己报仇的好机会。
包施施到了灶膛，看见一个老厨子正在发愁。
“您就是包娘子吧！”
“正是。”
蔡厨子像看到了天菩萨救星一样。
“包娘子，这里食材应有尽有，您快开始吧。大人己经好几日没有好好进食了。”
“果真？”包施施惊讶极了，怪不得刚刚看他消瘦了几分。
案板前，包施施的拇指深深按进面团。这是第三遍揉压了。
用昨天饭曲发酵的剂子，此刻在掌心温顺如云。
她揪下一团，用手三滚两转，圆皮便托在左手。
右手银勺探进粗陶盆，舀起颤巍巍一团赭红馅料。
羊杂加后腿肉，切成细丁裹在凝脂里，那是昨夜她子时熄火的羊骨汤，熬到浓白似乳，晾在井边结成冻子，此刻正随勺尖微晃。
案头瓷碗里的香葱末、姜茸，还有那勺宫廷秘传的酱料，大小茴香、花椒水泡晒足月。
猪油炒得焦糖色，肉丁滚进去过油，香味在府邸蔓延，十里街坊的野猫都蹲上了墙头。
馅落皮心，包施施五指飞捻。
合拢了褶子十八道，密如篦齿，最顶上留个鱼嘴小口。
蒸笼里铺着松针垫底，包子卧稳，灶下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蔡厨子在一旁看着，止不住连连点头。
“惭愧，惭愧，在下自愧不如。”
笼屉冒出的白汽奔腾如马。
“时辰到了。”
笼盖再启时，包子膨如婴儿面颊，半透的皮子下隐约透出琥珀色汤汁，在褶缝间微微颤动。
包施施把包子端了过去。
“大人，包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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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口咬开，滚烫的汤汁充满口腔。
羊油的馥郁、肉粒的弹韧、酱香的厚味在舌尖轰然炸开，寒夜里硬生生劈出个春光烂漫。
忽然看见几年前的自己。
全家流放时候逃难的小子，蜷在货栈檐下。
风雪夜，一个老头儿把个油纸包塞进他怀里：“吃！羊肉包，热乎的！”
渐无书眼里有氤氲的雾气。
“这确实是我儿时的味道。”
渐无书放下金箸，看着包施施。
“你是如何做到的？”
包施施了解渐无书的过去，所以他知道，他儿时的味道肯定是全家被下罪，流放蛮荒，在哪里吃到的味道。
蛮荒之地寒冷，肉包肯定会有加冻子，而且那时候羊肉依旧价高，羊肉只有皇宫才吃，平民都是羊下水居多，肯定也加了廉价的猪肉。
当然，包施施不能这样说。
“大人吃了很多羊肉包都感觉不对味，肯定是肉馅的原因。”
渐无书像稚童一样听得认真。
“这是民女多年研制的秘法，馅料加上冻子，蒸时冻化汤沸，把肉丁煨得酥而不柴。面皮锁住鲜气，只待齿尖轻叩，便是一场羊脂春雨。”
渐无书听完，认真点头：“包娘子心灵手巧，堪称一绝。人间至味，不过是以匠心为舟，载着记忆的温度，横渡滔滔光阴。”
“误打误撞罢了，渐大人吃的开心，是民女的福气。”
“你可愿意来府里当厨娘？”
“这…”
包施施没有想到渐无书会这么问。
她有些犹豫，住到府里以后行事倒是方便。
但是人在屋檐下，一举一动都会更受限制，失去自由。
“多谢大人好意，如果大人想吃包子，可唤小厮用温盘温着送到府邸。”
“那你想要什么赏？”渐无书并没有强求。
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依赖他人的人，进退有度，既聪明又有胆识。
“小包子己经到了可以启蒙的年纪，想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夫子。”
“你心里己经有人选了？”
“暂时没有。国子监招收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弟，太学五品以上，最低的西门学，也招收品级官员子弟。对于小包子来说，这些官学，除了远远地望上一眼，根本没有踏进的可能，除非上私塾。”
“你对这个小乞丐很看重？”
“民女目不识丁，只是想让小包子成为一个学富五车的人。”
这时候初一进来。
“主子，陆之昂在门口叫，找包娘子。”
渐无书看了一眼包施施。
“这事本官会放在心上。”
包施施和小包子出府门，就看到陆之昂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
“施施，你没事吧？”
陆之昂急忙上前，对包施施来回检查。
“本官又不是豺狼虎豹，让包娘子来府里做些吃食，陆公子不必如此担心。”
渐无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渐大人，小人并非此意，不过是担心施施有什么不合礼数地方，冲撞了大人。”
渐无书冷眼看着台阶下亲密的两个人，心里居然有些没由来的不舒服。
“初一，驾车把包娘子送回去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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