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施施按照记忆走向渐无书的书房。
书房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漏进的一庭月色，勉强勾勒出紫檀木架与叠嶂书山的轮廓。
包施施像一只夜行的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无声无息。
渐无书的书房，平日里连只飞虫闯入都会立刻被他察觉，今夜他不在这里睡觉，是包施施唯一的机会。
空气里弥漫着渐无书身上特有的龙涎香的气息，包施施几乎能想象出他坐在那张宽大花梨木书案后，垂眼批阅文书时清峻的侧脸。
“不能想他。”包施施摇了摇头。
定下神，指尖掠过一排排书脊，摸索着案几、多宝格、瓷瓶的内壁。
鱼符，那能调动天下兵马的半片铜鱼，他一定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包施施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即将得手的兴奋。
大丰是否能复兴，都系在这能扭转乾坤的兵符之上，只要找到它……
包施施的指尖触到书案下方一处微不可察的突起，呼吸一滞，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一块暗格弹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莹润剔透铜鱼符，在微弱月光下流转着令人心醉的光华。
就是它！
包施施几乎要欢呼出声，伸手便要去取。
可就在包施施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鱼符的刹那。
身后，一个比鱼符更冷、更沉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一丝微醺，却字字清晰，砸在包施施骤然僵首的背脊上。
“深更半夜，在我书房里，”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日天气如何，“找什么？”
一刹那，全身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极致的恐惧攫住喉咙，包施施猛地缩回手，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骨，完了。
电光石火间，包施施倏地转身，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绝不算自然的、带着怯意的笑。
将一首端在手里、早己凉透的参汤瓷盅往前一递，声音发颤，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我……我半夜醒了，有一些饿，炖了参汤……想、想给大人放在案上，又怕惊扰大人，所以才……”
月色偏移，恰好照亮门边那道颀长的身影。
渐无书一身寝衣还未换下，松松垮垮地勾勒出劲瘦腰身。
他斜倚着门框，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清冷月光流泻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眉眼深邃，瞧不出丝毫情绪。
渐无书的目光落在包施施手中那盅可笑的参汤上，并未拆穿，只缓缓踱近。
冰冷的龙涎香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侵袭而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包施施狂跳的心尖上。
渐无书停在包施施面前，身形几乎将包施施完全笼罩。
微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包施施发抖的下颌，迫使包施施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是么？”他声音低沉，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可我方才似乎听见……你在找什么东西？”
下颌处他指尖的触感冰凉如玉石，激得包施施轻轻一颤。
他靠得极近，身上那点清冽的酒气混合着书房里固有的墨香，织成一张无形又危险的网。
包施施僵着脖子，连呼吸都屏住，手里那盅凉透的参汤变得沉甸甸的，像块冰坨子坠着我的谎言。
他深邃的目光锁着我，里面没有怒意，没有惊诧，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仿佛早己看透包施施所有的伎俩，只等包施施在这沉默里自行溃败。
“东西……”我喉头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磨砂，“没、没找什么……就是，汤洒了，我怕污了大人的书案，想找块布巾……”
话未说完，包施施忽然微微倾身。
那股压迫感骤然增强，包施施几乎要向后缩去，却被他抬着下颌的指尖定住。
他的目光从我惊慌的脸上慢条斯理地滑下，掠过我的脸颊，落在因急切搜寻而微微卷曲的人皮面具处。
时间仿佛凝固。
包施施甚至能听见窗外一片落叶擦过石阶的细微声响。
他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
良久，他竟低低地笑了一声，极轻，气息拂过我的睫毛。
“参汤……”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拖得略长，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像是在细细品味什么，“凉了，岂不辜负心意？”
他终于松开了钳制包施施下颌的手，可那目光却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
渐无书绕过包施施，走向那张花梨木书案。
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拂动了包施施额角的碎发。
他仿佛全然不在意包施施方才的举动，也不在意那漏洞百出的借口，只是伸手，修长的手指若无其事地拂过方才弹开又合上的暗格边缘，那里或许还残留着包施施指尖的温度。
包施施的心跳再次失控地狂飙起来。
他却己安然坐下，拿起包施施手里的火折子，点上烛火，拾起案上一卷摊开的兵书，侧颜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
“汤。”他翻过一页书纸，头也未抬，声音平淡无波。
“拿来吧。”
包施施颤颤巍巍地端了过去。
渐无书拿起金勺，舀了一勺，闻了闻。
抬头意味深长看着包施施。
“这汤不会有毒吧？”
包施施心下一惊：“没毒。”
渐无书看着包施施瞪大的眼睛，微微一笑。
喝了下去。
“味道不错。”
包施施松了一口气。
“下去吧。”
包施施身体僵硬地向门口走去。
“等等。”
包施施停住脚步，他不是反悔，要杀了自己吧。
“明日早起我要吃到新鲜的鱼生。”
“好。”
包施施点了点头，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她真害怕，怕他后悔，一掌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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