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羹见底时,窗外的雪正下得绵密。
暖阁内烛火摇曳,将渐无书唇畔的笑意映得温润如玉。
他刚将一枚羊脂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初一便掀帘而入,带进一丝凛冽的寒气。
“主子,陆角儿求见包娘子。”
渐无书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目光却仍停留在包施施微蹙的眉间。
“他来何事?”他问得随意,指尖却无意识地着那枚温润的棋子。
“提着补品,怕是来探病的。”初一答得谨慎。
包施施握着棋子的手紧了紧。
那夜悬崖边的寒风仿佛又穿透了窗棂,刮过她的脊背。
“不见。”她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初一并未立即退下,只低声道:“陆角儿说…若娘子不见,他便在门外一首等。”
“程门立雪?”渐无书终于抬眼,眸色深沉地看了包施施一眼,语气辨不出情绪。
“那便让他等着。”这话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是对初一下了令。
初一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只余炭火噼啪和棋子落盘的轻响。
“可否再来一局?”渐无书将黑白子一一归位,声音缓和下来,打破了沉寂。
包施施望着棋盘:“我心神不宁,棋艺又本就不精,必输无疑。”
“未战先降,不像你的性子。”渐无书执黑先行,子落天元。
“输赢有何重要?不过消磨时光。”
他说的随意,包施施却知他是在替她分散心神。
眼前的羊脂玉棋子触手温润,是极难得的珍品,此刻在她指间却有些冰凉。
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纵横十九道上,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纷飞的大雪,飘向那个曾让她倾心、又让她心寒的身影。
一连三局,她溃不成军。
渐无书只字未提她的频频失误,更未出言指点,只是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自己的棋路,让棋局不至于结束得太快。
陪着她在这方尺棋盘上消磨着时光,也守护着她此刻不愿言说的狼狈。
一个时辰后,大雪未歇。
帘子再次被掀开,初一带着更冷的寒气快步走入。
“主子,陆角儿…在门口冻晕了。”
渐无书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倒是意志坚定。”
包施施执棋的手一颤,白玉棋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打乱了一片局势。
她终究无法硬下心肠。
哪怕只是一只流浪的阿猫阿狗,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受罪,她也会不忍。
更何况是曾与她月下对饮、互诉过衷肠的人。
“让他进来吧。”她声音微涩。
渐无书这才抬眼看了看她,目光深沉,却无丝毫阻拦之意。
只对初一道:“泼醒,带进来。”
“诺。”
初一退下。
不久,两个脚步声伴着簌簌雪声靠近。帘栊挑起,陆之昂狼狈至极。
进来时浑身湿透,发梢还结着冰碴。
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锦盒,想必是所谓的补品。
当他看见房内二人对弈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施施,你终于肯见我了。”
他强自笑着,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我给你带了琼玉膏…...”
琼玉膏是贵族之间流行的滋阴补气的膏方,价格昂贵,由人参、生地黄、茯苓、蜂蜜等珍贵药材炮制而成。
包施施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多谢,不过我用不着。”
陆之昂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他瞥了一眼渐无书,对方正慢条斯理地收拾棋子,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渐大人。”陆之昂勉强行礼:“多谢您照顾施施。”
渐无书这才抬眼,目光淡得像窗外的雪:“陆角儿有事?”
陆之昂哽住了,看了看包施施,并未说话。
渐无书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袍:“你们聊。”
他走过包施施身边时,脚步微顿:“有事叫初一。”
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两人。
“陆公子来,所为何事?”
“知道你受伤了,特意来看看你。”
“那多谢了。”包施施见他不肯说实话,也没追问。
“我从包子铺出来,问了王婆才知道,你在渐府养伤,为何不回家里?”
“家里没有人,我现在不能动弹,谁照顾我?”
“你现在和他非亲非故,住在他府上终究不妥。”
“你想说什么?”
“不如回家,我可以暂住包子铺照顾你。”陆之昂看着包施施说出来。
“我们现在非亲非故,更不合适,况且陆公子最近不是在为牢狱里的人来回奔走?我怎能耽误陆公子宝贵的时间。”
“至少我不会害你,要是让陆之昂知道你的身份,你住在这里犹如羊入虎口,随时有性命之忧。”
“多谢关心,我现在是案子受害人,渐大人作为案子主审,看护受害人是他分内之事。”
“是红拂太莽撞,让你受罪了,我替她向你赔罪。”
“赔罪?我要的是陪葬?”包施施平静如水。
陆之昂脸色变了变。
“红拂现在是死路一条,如果你去衙门撤诉,说明情况,说是自己失足掉下悬崖,也能救她一命。”
包施施不可思议的看着陆之昂。
原来他在外面等了许久,只是为她求情罢了。
包施施冷笑:“你既然知道杀人偿命,我为什么要救我的仇人呢?”
陆之昂的声音带着恳求,“只要你肯去衙门说情,说是自己失足坠落...”
包施施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我替杀人凶手开脱?”
“你不是没死吗?”陆之昂脱口而出。
“你现在不是只受伤?并没有……举手之劳的事情,也救她一命,就看在我们三个以前也曾喝酒畅聊到深夜,放过她这次。”
“她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情,就不应该推我下悬崖。”
“这件事是红拂太过分了,不过她也是为了我,她争风吃醋,才出剑走偏锋。你也知道,她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我知道你身性善良,身份高贵,你高抬贵手,就能救人一命。”
包施施冷眼听着,并没有说话,但是胸口起伏不定。
陆之昂看包施施似乎有点松口的意思。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肯出手救她,她必定千金相谢。”
“她尚且不知道你的身份,只当你是没落小官的女儿。”
包施施皱眉,忽然笑了:“我的身份?我什么身份?”
陆之昂被她问得一怔。
“陆之昂,你这是何意,是威胁我吗?”
“威胁倒没有,只是如果你不救她,那她只有死路一条,她对我有知遇之恩。”
包施施感觉自己几年前是瞎了眼,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人?她极怒反笑。
“好,那我得了空,去牢里看看。”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陆之昂开心极了。
陆之昂急忙上前:“施施,你伤势如何?那日之后我日夜难安...”
包施施抬眸看他:“陆公子今日来,可还有事?”
陆之昂讪讪道:“自然是担心你,其他也无事了...”
“那送客。”包施施语气平静。
“可他是渐无书啊!”陆之昂压低声音,“若是他知道你的身份...”
窗外风雪声更紧了,衬得室内格外寂静。
“施施。”
他终于软下声音;“我知道你怨我,但那日之事,红拂她...也是一时糊涂,我替她向你赔不是,也谢谢你高抬贵手。”
包施施指尖微微发抖。
她想起坠崖那一刻,想起那夜刺骨的风雪,现在还心有余悸。
“她如今被打入死牢,年底就要问斩,有你的承诺,我就放心了。”
陆之昂的声音带着恳求和期待。
随即软下语气:“施施,你一向心善,红拂她...毕竟与我们有旧,我们三个曾经畅谈喝酒到深夜,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看她送命。”
包施施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几年前他们初遇时,陆之昂还是个白衣翩翩公子,会在雪夜为她吟诗唱曲儿取暖。
如今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求她罔顾生死。
“若我不肯呢?”她轻声问。
陆之昂听着包施施变了卦,脸色变了变。
他俯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施施,别忘了你的身份。若是渐无书知道你是前朝余孽...”
包施施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着陆之昂,突然笑了出来,笑中带泪,在暖阁中显得格外刺耳。
“好。”她止住笑,眼底结霜:“我去。”
陆之昂喜出望外:“我就知道你心里还记着我们的情谊。”
“但不是为了你。”
包施施打断他:“是为了从前的包施施,那个一次次跑出皇宫,在雪夜里为你煮酒暖手的傻子。”
陆之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琼玉膏带走。”包施施别过脸:“我不需要。”
陆之昂抱着锦盒站在原地,雪水从他衣角滴落,在暖阁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良久,他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门开合间,一阵寒风卷入。
包施施抱紧双臂,今日的风雪比那夜悬崖还要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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