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地浸透着大地。
相国寺的后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蛰伏在黑夜。
平日里后山就少有行人，如今更因官府的禁令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包施施和郑岚图对视一眼。
那流民临死前绝望的呼喊和汩汩涌出的鲜血，像烙铁一样烫在他们的心上。
"得去看看。"
包施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血腥气激起的、硬撑着的勇气。
郑岚图看包施施平日里柔柔弱弱，此刻却显出一种异常的执拗。
郑岚图眉头紧锁，他见识过伤兵死亡，见识过残酷的战场，但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屠杀。
"施施，这里己经变成禁令之地，现在有官兵把守，太危险了！"
"就是因为危险，才更要弄明白！"包施施打断他，眼神锐利。
"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那样杀人？郑大哥，你若不去，就在这儿等我。"
郑岚图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她："我不是怕，我是担心你的安危。罢了，一起去，但你要千万小心，跟在我身后。"
两人没有走白日里官兵把守的大路，而是绕到后山一侧极为隐蔽的、近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
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月光被浓密的云层和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每一声虫鸣，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们的心脏骤然收紧。
空气中，似乎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不是泥土的腥，也不是草木的腐，而是一种甜腻的、铁锈般的熟悉感，是血的味道。
越往里走，这气味越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缠绕在鼻端，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
包施施猛地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没事吧，施施？”
包施施脸色在微弱月光下惨白如纸，她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强迫自己一步步向前。
穿过最后一道荆棘屏障，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被山林环抱的洼地。
然后，两人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浑身血液都在瞬间冻结了。
尸首。
遍地的尸首。
月光吝啬地洒落，勉强照亮这人间地狱的一角。
横七竖八的躯毫无生气地堆叠着，蔓延开去。
男女老少皆有。
有的背上还背着破旧的包袱，里面或许是他们全部的家当，此刻却浸在暗红色的泥泞里。
有的则明显经历了残酷的虐杀，肢体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身上布满了兵刃造成的可怕伤口，深可见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偶尔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某些看不见的小生物在黑暗中窸窣爬过的细微声响。
包施施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但随即，一股更汹涌、更灼热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愤慨。
是无法理解的愤怒，是对生命被如此轻贱践踏的滔天怒火！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畜生……一群畜生！"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恨意。
"他们怎么下得去手！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只是饿了，只是想找条活路啊！"包施施哭了出来。
郑岚图急忙扶住她，他自己的手也在抖，他即使是上过战场的人，面对这场景，也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是官府的手法……干净利落，是为了彻底清除……"
他的话像是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包施施脑海中那个压抑己久的怀疑。
军队？镇压？命令？
"是……是他？"包施施猛地抬起头。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
"是他下的命令？渐无书？他是……负责这次血腥镇压的官员？”
“虽然渐无书是负责这件事的，可不代表就是他。”郑岚图道。
"肯定是他！"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死寂的尸山间显得异常尖锐。
"那天在包子铺，他对流民的态度那么冷酷！还有他身上那股吓死人的气势……他这个屠夫！刽子手！”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觉得心寒齿冷。
叛国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包施施的愤怒和恨意如同野火般烧尽了最后一丝恐惧和疑虑。
她挣脱郑岚图的手，踉跄着向前几步。
“你去哪里？”郑岚图急忙跟上。
"就因为他们是流民？就因为他们可能作乱？就可以像宰杀牲畜一样把他们全都杀光吗？!"
郑岚图急忙捂住她的嘴巴：“施施，你冷静一点，声音太大可能会引来巡逻的官兵。”
包施施的控诉在空旷的洼地里回荡，很快又被死寂吞没。
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以及可能仍在继续的残酷。
她站在累累尸骸之中，娇小的身体因愤怒和悲伤而剧烈颤抖，心中对那渐无书的印象彻底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厌恶和滔天恨意的复杂情绪。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这里时候，一棵枯朽的老树后，阴影骤然蠕动！
“小心！”郑岚图虽然好几年没有上战场，但以前拼杀淬炼出的本能犹在。
他瞳孔猛缩，用尽最后力气将包施施狠狠往身旁一推！
几乎在同一瞬间，“嗖”的一声尖啸撕裂沉闷的空气！一支淬了毒的乌黑弩箭从阴影中疾射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郑岚图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猛地旋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严严实实地护在了包施施与冷箭之间！
“噗嗤！”
利器穿透皮肉、撕裂血肉的闷响格外清晰。
郑岚图身躯剧烈一震，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喉间挤出。
那支弩箭深深没入他的后肩，离心脏仅寸许之遥！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向前扑倒，却仍死死咬着牙，反手一把将惊骇欲绝的包施施再次护在身下。
“岚图哥！”包施施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绝望的气音。
她看到他瞬间惨白的脸，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以及那迅速蔓延开来的、带着不祥暗色的血迹。
“走……快走……”
郑岚图的声音气若游丝，眼神却异常凶狠明亮，那是濒危野兽护崽般的决绝。
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撑起身，抽出腰间仅剩的短刃。
竟是不顾一切地朝着暗箭射来的方向扑去。
用身体为包施施筑起最后一道屏障，嘶吼道：“走啊！”
阴影中传来一声讶异的轻咦，似乎没料到这重伤垂死之人还能有如此反扑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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