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施施的营帐简陋却整洁，她打来热水为顾知微洗尘，又拿出自己的干净衣物给她更换。
烛光摇曳，映着两张久别重逢的面容。多年的光阴在她们脸上留下痕迹。
包施施的皮肤不如当公主那般娇嫩，眼神却更加锐利。
顾知微依然保持着闺秀的精致，眉宇间却笼罩着愁云。
“现在可以说了，你怎么会来这儿？”顾知微问。
包施施递上一杯热茶，在顾知微对面坐下。
“我知道你在逃婚。”
“我不想嫁给子哈斯，所以我才逃。”顾知微握住她的手，“平儿，帮帮我，我不想嫁给他。”
“可你为何来找渐将军？你与他.…..”
“我们自幼定亲。”顾知微低声道，“但他家道中落后，我父亲本想扶持他，可是他后面居然成了叛国之人，我父亲正首无私，就毁了婚约。”
包施施震惊地睁大眼睛：“渐无书是你曾经的未婚夫？”
顾知微苦涩点头：“我本以为…...他还会念及旧情。”
帐内一阵沉默。
包施施若有所思地看着烛火，忽然道：“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总是说要嫁个大英雄，我说要当个厨娘。”
顾知微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记得，你每次都不认真读书，总是给我各种吃食。”
“宫变之后我就不再是包施施了。”包施舒轻叹，“那场宫变...我发过誓，要查出真相，复兴大丰。”
“所以你隐姓埋名，在神策营中...”
包施舒点头：“只有沈将军和几个心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渐无书.…..他并不知情。”
“长路漫漫，平儿，这我大胆逃婚，和你复兴大丰一比，简首不能提了，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知微，未来不管多坎坷，我们都会过去的。”
包施施握住知微的手，安慰道。
“可是复国谈何容易，平儿，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知道，我也想过，可是我没有退路，我别无选择，孤注一掷，往前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还好有你们。”
顾知微泪眼婆娑。
“平儿，我想吃你做的吃食了，其实你的太学包子火了以后，我也让小厮去买了，觉得好吃，不过不成想是你做的。”
“你想吃什么，知微？”
“只要是平儿你做的，我不拘是什么。”
“那吃百味馄饨，汤头鲜美，一碗下肚，饱腹又暖身。
“那百味馄饨颜色多样，馅料丰富，做起来极为繁琐。”
“顾大小姐想吃，婢子做就是。”
“听凭公主吩咐。”知微调皮一笑，和以前的侧身行礼。
“好你个顾知微，在我面前还拿捏姿态，看我不打你。”
两个人嬉笑怒骂，恍惚又回到以前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的日子。
腊月汴京，霜风卷着细雪，敲打的窗户。
灶膛之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三西个大火得正旺，煨着墙角，暖意混着水汽，氤氲满室。
包施施解下沾了雪珠的兜帽披风，眼里漾着同样的笑意，望向早己备好的长案。
那上面，玉屑似的精麦面堆成小小雪山，一旁是琳琅满目的馅料。
新宰的豚肉细切粗斩，鸡脯肉细嫩，剥好的河虾仁如半透的玛瑙，还有冬笋尖、菌菇、芫荽、葱姜，并十几种盛在小瓷碟里的香料。空气里浮动着胡椒、豉汁和熟油混合的复杂香气。
“食材新鲜，非常不错。”包施施净了手，指尖试了试面团的软硬，“还是老规矩，你擀皮，我调馅？”
“自然，还是你教我的。”顾知微取过一根长长的枣木擀面杖，手法娴熟地将面团推开、卷起、碾压。
面皮在她手下渐渐延展，变得薄如宣纸，透光可视。
“这些年，我在顾府，最想的，就是你这口热乎吃食。那边的府上的厨子，只会将肉块胡乱剁了，肉片包上，哪有什么滋味可言。”
包施施听着，取过一双银箸，开始在一个越窑青瓷大钵里调和馅料。
她先下豚肉，加入少许姜汁、豉油，又撒上一点提味的胡椒，顺着一个方向缓缓搅动。
“记得小时候，你总嫌我调的馅儿胡椒放得多，说吃了喉咙里像着火。”
顾知微手下不停，目光却柔和下来，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曳的灯笼光影。
“那时不懂。现在才知，寒冬腊月，正是要那一点暖辣，才能把浸入骨髓的寒气逼出来。”
她看着包施施又加入切得极细的冬笋末和菌菇丁，动作优雅而精准。
“你这调味的功夫是越发精进了。”
“幸好以前在御膳房跟天南地北的御厨学过这料理，要不然，不知道这几年，穷困潦倒，怎么过下去。”
包施施轻声说着。
将一碟研碎的干虾米撒入馅中，又滴了几滴小磨香油。
“日子久了，才慢慢品出，味道这东西，不单在舌头上，更是在心里。不同的心境，放不同的料，出来的滋味便不同。”
面皮擀好，顾知微将其切成大小均匀的梯形小片，薄如蝉翼。
两人移至一旁，净手坐下，开始包制。包施施拈起一张面皮，用小银匙抹上馅料。
指尖灵巧地一捏、一叠、一卷，便是一只形如官帽，腹内鼓鼓的馄饨，稳稳立在铺了薄面的竹匾上。
顾知微看着她那熟悉的手法，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她们总角之年，在御膳房里面偷吃美食的日子。
她记得两个人那时比灶台高不了多少，每次趁着御厨做好美味。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偷吃的时候吗？”顾知微忽然问。
包施施手一顿，随即莞尔：“怎会忘记，紧张得不行，怕被嬷嬷责骂，都噎住了。”
旧事重提，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声在温暖的空气中荡开，冲散了多年离别带来的些许生疏。
她们手下不停，一只只精巧的馄饨如白蝶般从指端飞出，渐渐铺满了竹匾。
窗外风雪声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柔和。
包施施起身，将一口大砂锅坐到红泥小炉上，注入早己备好的高汤。
那汤是用豚骨、鸡架并瑶柱、火腿慢炖了半日，汤色清澈，却浓香扑鼻。
待汤滚如涌泉，她将馄饨轻轻滑入，白生生的馄饨在澄澈的汤里载沉载浮，如同玉鱼嬉戏。
不多时，馄饨煮熟浮起，皮子透出内里馅料的微红淡粉。
包施施用木勺将它们分盛入两个定窑白瓷碗中，浇上清汤。
最后，包施施接过碗，撒上一小撮切得极细的芫荽末，又点了少许提鲜的醋。
五颜六色的百味馄饨就做好了。
包施施端了一些和大家一起分享。
之后，两人移步至暖阁的小几旁，相对坐下。
碗中热气蒸腾，模糊了彼此的眉眼，却让那份重逢的暖意更加真切。
顾知微舀起一只馄饨，吹了吹气，送入口中。
面皮滑韧，馅料丰腴多汁，豚肉的醇厚、虾仁的清甜、菌笋的脆嫩、香料的层次在舌尖次第绽放，最后是那一丝恰到好处的暖辣，从喉间缓缓落入腹中，化作融融暖意，流向西肢百骸。
她抬起头，正对上包施施望过来的目光。
“是当年的味道。”包施施微微一笑。
顾知微眼眶发红，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与好友的面容，柔声道：“不，比当年……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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