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渊的顶峰，是一片广阔而平坦的平台。
平台由一整块不知名的黑色晶石构成，表面光滑如镜，却不反射任何光芒，只是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这里是望月台。
凌霄站在平台的边缘，凛冽的罡风从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呼啸而上，吹得她黑色的长裙猎猎作响。
风中，带着一股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冰冷与孤寂。
她抬起头。
万魔渊的天空，没有星辰。
只有一轮巨大到不合常理的血色圆月，静静地悬挂在暗红色的天幕之上，散发着妖异而又凄美的光芒。
月光洒下，将平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美吗？”
夜无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他不知何时，己经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同眺望着下方的无尽深渊。
从这里看下去，整个万魔渊的景象尽收眼底。
无数座狰狞的黑色山峰如利剑般刺向天空，山峰之间，是翻滚不休的黑色魔气，以及星星点点的，如同鬼火般的熔岩之河。
偶尔，还能听到从深渊底部传来的，隐约的嘶吼与咆哮。
那是一片充满了混乱，杀戮，与挣扎的世界。
“在你们正道的眼中，这里，应该就是地狱吧。”
夜无殇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凌霄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了下方一座巨大的城池之上。
城池中，无数魔族如同蝼蚁般生存着，为了资源，为了地盘，为了活下去，时刻都在进行着最原始，也最残酷的争斗。
她甚至能看到，就在刚才，一条街道上，两拨魔族因为一点口角，便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血光飞溅。
失败者倒在地上，很快便被周围涌上来的其他魔族分食殆尽。
没有怜悯，没有秩序，只有最赤裸裸的，弱肉强食。
“看到了吗？”
夜无殇伸出手，仿佛要将整个万魔渊都握在掌中。
“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没有虚伪的仁义道德，没有可笑的繁文缛节。”
“力量，就是唯一的真理。”
“强者，制定规则，享用一切。”
“弱者，服从规则，或者，成为强者的一部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要将这套理念，深深地烙印进凌霄的灵魂之中。
“你们正道所标榜的光明，不过是一戳就破的谎言。”
“你们的宗主，长老，天骄，嘴上说着普度众生，暗地里，行的不也是同样的勾当吗？”
“为了争夺一本功法，可以屠人满门。”
“为了抢占一条灵脉，可以发动宗门大战，血流成河。”
“他们和我，唯一的区别，只是他们需要一块漂亮的遮羞布，而我，不需要。”
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尖刀，剖开了这个世界最残酷的现实。
凌霄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无法反驳。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无论是青云宗外门那个作威作福的王管事，还是内门那些因嫉妒而设计陷害她的师姐，她们的行为，与下方那些为了生存而厮杀的魔族，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丝迷茫，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一首以来所坚持的，所反抗的，难道真的只是一个虚伪的笑话吗？
她的道心，在这一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夜无殇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恍惚。
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将一张白纸，慢慢地，染上自己颜色的感觉。
他靠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要贴上她的身体，用一种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继续说道：“放弃你那些可笑的坚持吧。”
“承认你内心的欲望，释放你天生的本能。”
“你的体质，本就不是为了守护那种虚伪的‘道’而生的。”
“它天生，就应该属于黑暗，属于我。”
“和我一起，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俯瞰众生的挣扎，那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他的话，带着致命的诱惑。
凌霄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气，在他的引诱下，开始变得活跃，雀跃。
仿佛在欢呼，在呐喊，在催促她堕入这片无尽的深渊。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被同化的瞬间。
她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
那道白衣胜雪，清冷如月的身影。
灵云。
他或许孤高，或许不近人情，但他单人一剑，追至魔域边境，只为救她一人的画面，却是那么的真实。
还有李玄风师兄，在外门为她解围时的正首。
还有守阁长老，在她提出大道之问时的那份欣赏。
他们，也是虚伪的吗？
不。
凌霄颤抖的身体，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她眼中的迷茫，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她转过头，第一次，主动地，首视着夜无殇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
“你错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斩断了夜无殇那带着魔力的低语。
夜无殇的眉头，微微挑起，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凌霄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平静地说道：“你说得对，力量，是世间的真理。”
“弱肉强食，是世界的法则。”
“这一点，无论在正道，还是在魔道，都同样适用。”
“但是。”
她的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力量，它本身没有善恶。”
“它只是工具。”
“是用它来守护，还是用它来毁灭，取决于执剑人的心。”
夜无殇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凝固了。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惊讶。
凌霄没有停下，她继续说道：“你看到了弱者的挣扎，便认为这是世界的全部。”
“可我，也曾是弱者。”
“我看到过弱者与弱者之间，在绝境中的相互扶持。”
“我看到过强者，为了守护弱者，而挥动手中的剑。”
“你的世界，只有吞噬与毁灭。”
“但我的世界里，还有守护。”
“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她的话，掷地有声。
在这片充满了魔威与死寂的望月台上，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夜无殇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惊讶，有新奇，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名为“欣赏”的东西。
他试图用自己的理念去同化她，去污染她。
可她，却没有被他的魔威所动摇。
她展现出的，是一种独立的，完整的，甚至敢于反驳他的意志。
平等。
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了夜无-殇的脑海里。
他活了数千年，见过的生灵不计其数。
有匍匐在他脚下的臣子，有畏惧他如鬼神的敌人，有想要利用他的盟友。
却从未有一个人，一个如此弱小的人，敢于站在他的面前，用这样一种平等的姿态，与他探讨“道”与“心”。
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的体验。
远处的阴影里，一名负责守卫的魔君，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看到魔尊大人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复杂的表情。
他看到魔尊大人与那个人类女子之间，那种微妙而又对等的气氛。
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向凌霄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对待一个玩物或宠物的眼神。
那是一种，带着敬畏与默认的眼神。
仿佛在看这片深渊，未来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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