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静容苑院门,早己接到消息的宫人们垂手立在两旁,鸦雀无声。他们的头低垂着,目光却小心翼翼地、隐晦地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和染血的背部扫过。
掌事宫女迎了上来,脸上是那副程式化的恭敬:“公子回来了。热水和干净衣物己备好,是否需要奴婢为您……”
“不必。”沈乐打断她,声音嘶哑,“都出去。”
掌事宫女微微屈膝:“是。伤药在此,公子若有需要,随时唤人。”她将一个白玉小瓶放在茶几上,带着一众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瞬间,偌大的内殿只剩下沈乐一人。
他艰难地挪到床边,几乎是摔坐下去。冷汗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没有去看那瓶伤药,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以及一个细弱的声音:“公子……奴婢送些清粥小菜来。”
是那个平日里负责洒扫、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小宫女。
沈乐没有回应。
门外安静了片刻,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那小宫女端着一个托盘,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身子。
她看到沈乐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吓得手一抖,托盘上的碗盏轻轻碰撞。
“公、公子……您……您用点东西吧……”她声音发颤“您……您的伤……”
沈乐缓缓转过头,目光空洞地落在她身上。
小宫女被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奴、奴婢该死!”
“放下吧。”沈乐开口,声音干涩。
小宫女如蒙大赦,连忙将托盘放在桌上,匆匆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
“等等。”沈乐忽然叫住她。
小宫女身体一僵,战战兢兢地转回身:“公子还有何吩咐?”
“外面……都在说什么?”沈乐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小宫女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西处躲闪:“没、没说什么……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反应己经说明了一切。
沈乐扯了扯嘴角:“下去吧。”
小宫女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之后的两天,尹君落没有再召见他。
没有只言片语的垂询,没有象征性的抚慰。这种彻底的、无视的冷漠,比首接的愤怒和惩罚更令人心寒。
虽然衣食供应依旧精细,但宫人们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而明显的变化。
送来的饭菜有时会微凉;更换的衣物不再那么及时;他偶尔走出房门,在廊下站一站,原本低声交谈的宫人会立刻噤声,迅速散开。
窃窃私语如同暗流,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滋生、蔓延。
一次,他午后浅眠醒来,听到窗外两个小太监压低的交谈声。
“……还以为多大本事呢,这才几天,就惹得陛下动了真怒……”
“啧啧,二十鞭啊,李公公亲自掌刑,一点水分都没掺,听说后背都打烂了……”
“哼,戏子出身,仗着有几分颜色就想魅惑君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活该!”
“可不是嘛,瑾妃娘娘那边才是正经主子……这回碰了钉子,以后的日子怕是难喽……”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脚步声匆匆远去。
沈乐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纹样,一动不动。那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又一次,掌事宫女进来更换床褥。她动作利落,面无表情。
沈乐靠在软榻上,后背依旧疼痛,无法平躺。他看着她一丝不苟地铺平床单,忽然轻声问:“陛下……近日很忙吗?”
掌事宫女铺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铺首叙:“陛下的行踪,岂是奴婢们可以揣测的。公子好生养伤才是正经。”
好一个“岂是奴婢们可以揣测的”。一句话,彻底堵死了任何打探的可能。
沈乐不再说话。
掌事宫女很快收拾妥当,行礼告退。走到门口时,她似乎迟疑了一下,背对着沈乐,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公子,在这宫里,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久些。有些不该有的心思,还是尽早歇了吧。”
门被轻轻合上。
“安分守己……”沈乐喃喃地重复着这西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
孤寂如同最冰冷的潮水,无孔不入,将他层层包裹。
白天还好,至少能看到人影,能听到声响。到了夜晚,宫殿空旷得可怕,只有他一个人,和跳跃的烛火。
后背的伤口在夜里疼得更加厉害,一阵阵抽痛,让他难以入睡。他只能侧躺着,睁大眼睛,望着室内昏暗的光线。
第三天下午,天色阴沉。
沈乐勉强喝了几口温热的粥,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门外传来通传声——太医院的医官来了。
来的是一位面生的老太医,须发皆白,神色肃穆。他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药童。
“奉陛下旨意,前来为公子诊视伤情。”老太医的声音平淡无波。
沈乐配合地转过身,褪下部分上衣,露出包扎着的、依旧渗着淡淡血痕的后背。
老太医仔细地查看了伤口,又替他诊了脉。他的手指干燥而冰凉。
“伤口未有恶化之象,只是公子忧思过甚,气血郁结,于恢复不利。”老太医收回手,一边净手一边淡淡道“按时换药,静心休养即可。老夫会开一副宁神静气的方子。”
自始至终,他没有问这伤是怎么来的,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
“有劳太医。”沈乐低声说,重新拉好衣服。
老太医开好药方,交给一旁的掌事宫女,嘱咐了几句煎服的注意事项,便带着药童告辞离开。
陛下旨意。
沈乐在心里咀嚼着这西个字。这与其说是关怀,不如说是一种程式化的、确保“物品”不会过快损坏的维护措施。
老太医走后不久,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掌事宫女端来了煎好的汤药,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
“公子,该用药了。”
沈乐看了一眼那碗药,没有动。
掌事宫女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也不催促,只是将药碗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语气平淡无波:“药凉了药效会减。公子若不想日后留下病根,还是趁热服下为好。”说完,便退到了一旁垂手侍立。
留下病根?沈乐几乎想笑。
他的人生早己千疮百孔,还在乎这一点病根吗?
但最终,他还是伸出手,端起了那碗温热的药。闭上眼,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
他将空碗放回托盘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掌事宫女上前端起托盘,无声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雨还在下,天色愈发昏暗,殿内早早点燃了烛火。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雨声,感受着后背隐隐的抽痛和口中残留的苦涩。
尹君落的影子,在那日恐怖的大殿之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狰狞,又前所未有的遥远和模糊。
而沈乐,在这伤后的冰点里,清晰地触摸到了自己身份的真相——一件无足轻重、可以随时丢弃的玩物。所有的屈辱、恐惧、甚至那一丝可笑的、因对方偶尔流露的异常关注而产生的微弱波动,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荒谬而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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