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
只余一盏昏黄的孤灯,勉强照亮床榻一角。
小祥子哆哆嗦嗦地拧干帕子,上面浸了温水,小心地去擦拭沈乐背上纵横交错、有些地方甚至皮肉翻卷的伤口。
每一次触碰,手下冰凉的身体都会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一下,压抑的、从齿缝间漏出的抽气声断断续续。
“公子……您忍忍……马上就好……”小祥子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掉下来,混进血水里“她们……她们怎么能这么狠心……那簪子……那根本不是人……”
沈乐的脸埋在软枕里,看不到表情,只有绷紧的肩胛骨和死死攥着褥子的、指节泛白的手,冷汗浸透了他散乱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和颈侧。
“药……药快熬好了,奴才这就去端……”小祥子胡乱擦了把眼泪,将脏污的帕子扔进盆里,清水瞬间晕开浑浊的血色,他端着盆,踉跄着快步走出去,殿门轻轻合拢,留下满室死寂和浓重的血腥味。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近乎麻木的神经,寒意从冰冷的床榻和暴露的伤口钻入,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就在这无边的痛苦和冰冷中,沈乐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动了一下,他松开攥得死紧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目光涣散地扫过床榻内侧的阴影,那里堆着几件换下来、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脏污中衣。
其中一件月白色的里衣,袖口和下摆沾染了大片己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以及在地上拖拽时沾上的灰烬和尘土。
他伸出那只相对完好一些的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勾过那件脏污的里衣,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沁出更多的冷汗。
他将那件衣服一点点拖到身下,摊开一块相对不那么肮脏的里衬,然后,他侧过脸,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搜寻,最终,定格在昨夜守夜时,小祥子不小心打翻灯台、烧黑了一小段帐幔流苏后,被他悄悄拾起藏入枕下的一小截焦黑木棍上。
他的手指摸索着,从枕下拈出那截小指长短、乌黑的木炭。
指尖传来炭末粗糙的触感。
沈乐握着那截小小的木炭,手臂因疼痛而颤抖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手腕,却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将那截炭条震落。
他缓了很久,才再次抬起手,炭条尖端落在月白布料上,犹豫着,颤抖着。
第一个印记,不是字,而是一道歪歪扭扭、深深的竖线,画得很慢,很用力。
画完,他停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
接着,在那道竖线旁边,他极其笨拙地、几乎是孩童涂鸦般,画了一个扭曲的圆圈,圆圈里点了两个墨点,下面拖着几条乱线——一个丑陋而诡异的、代表女人的符号。
画完这个,他停顿的时间更长,呼吸愈发急促,背上的伤口灼痛难当。
最后,在那符号旁边,又画了一个更简单的图形——一根细长的斜线,顶端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尖,像一根粗糙的簪子,或者说,一根针。
炭条从颤抖的指尖脱落。
他回去,大口地喘息着,汗水将他彻底浸透。
殿外传来小祥子端着药碗回来的脚步声。
沈乐极其迅速地将那件画了符号的里衣团起,塞回那堆脏衣服的最底下,然后闭上眼睛,将脸重新埋进枕头,仿佛从未移动过。
小祥子推门进来,带着浓浓的药味:“公子,药好了,趁热喝……”
他看到沈乐似乎昏睡过去,呼吸微弱,不敢打扰,只能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温着,自己红着眼眶,守在一边默默垂泪。
之后几天,每次私刑过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或是深夜守夜的宫人打盹时,那截小小的炭条,总会再次出现。
有时是在另一件废弃衣物的角落里。
有时是在窗台积灰的背面,用极轻的力道划下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甚至有一次,他借着给小祥子指认是哪几个嬷嬷动了手的机会,用指甲在软榻下方木质纹理的缝隙里,极其缓慢地、刻下了一道新的划痕,以及一个代表手掌形状的简陋符号。
记录的“内容”依旧简单到极致,划痕代表天数,扭曲的人形代表施虐者(逐渐开始用不同的乱发形状区分瑾妃和她的心腹嬷嬷),抽象的图形代表方式——鞭子,针,冰水,罚跪……
一次瑾妃又来“赏雪”,命他跪在雪地里捧着滚烫的茶杯,首到茶杯冷透,双手烫出燎泡,再浸入雪中。
回去后,他烧焦的指尖颤抖着,在一小块撕下的布条上,画下一个茶杯的轮廓,旁边是代表冰雪的几道斜线。
小祥子给他涂药时,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双手,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公子……我们告诉陛下吧……求求陛下……”
沈乐缓缓抬起眼,目光穿过小祥子的肩膀,望向窗外灰白的天空,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告诉……谁?”
小祥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化为绝望的哽咽。
沈乐不再说话,只是慢慢收回了手,藏入袖中。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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