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重复的折磨中锈蚀。
殿内药味和血腥气混在一起，凝成一种挥之不去的、绝望的味道。
小祥子端着几乎没动过的午膳退出来，看着碗沿那一点点冷却的粥渍，眼圈又红了，他吸吸鼻子，快步走到廊下角落，左右张望一下，从袖子里极快地摸出半个用干净帕子包着的、还温热的桂花糕，迅速塞进怀里藏好，心脏砰砰首跳。
刚才去御膳房取膳时，相熟的小太监偷偷塞给他的，低声说：“瞧着怪可怜的，顶饿……”
他不敢谢，也不敢多留，揣着这点烫手的“赃物”，像揣着一团火。
殿内，沈乐靠着墙根坐着，目光空茫地望着窗外那株半死不活的海棠，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让他无法久靠，只能维持着一个略显别扭的姿势。
小祥子磨蹭着收拾完食盒，手指在袖子里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脚步极轻地挪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听不见：
“公子……方才……方才御膳房送错了，多给了块点心……奴才……奴才瞧着扔了可惜……”他语无伦次，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帕子包，看也不敢看沈乐，几乎是塞到他垂着的手边，然后触电般缩回手，转身就去拿抹布，假装用力擦拭早己干净的桌面，后背绷得紧紧的。
那小块温热的、散发着甜香的东西，触碰到沈乐冰凉的指尖。
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垂下眼睑，帕子散开一角，露出里面金黄色、软糯的糕点。
小祥子擦桌子的动作越来越慢，心跳如鼓，他在害怕，害怕这点微末的“逾矩”会招来祸端，更害怕……害怕看到对方连这一点点东西都拒绝的、彻底的死寂。
良久，就在小祥子几乎要绝望时，他听到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
他不敢回头，只能用眼角余光拼命去瞥。
沈乐极其缓慢地、用那只有伤较轻的手，拈起了那小块糕点，动作迟疑而僵硬。
他没有立刻吃，只是将那点心握在掌心，感受着那一点点迅速消散的温度，然后，极其缓慢地，凑到唇边，咬了一小口。
咀嚼的动作很慢，很轻。
小祥子猛地松了一口气，差点软倒在地，连忙扶住桌子，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耳朵竖着，听着身后那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吞咽声。
一点点心屑沾在沈乐苍白的唇角。
他吃完，没有再要水，只是慢慢舔掉了那点碎屑，然后将帕子仔细折好，放在身边的地上。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个字，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但小祥子却觉得，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吞咽声，打破了一丝丝缝隙。
又一次，瑾妃的心腹嬷嬷来“教导规矩”，寻衅用戒尺狠抽了沈乐的手心，首到红肿破皮才扬长而去。
小祥子哭着打来冷水给他敷手。
沈乐任由他摆布，目光空茫地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夜里，小祥子守夜，听到内间传来极力压抑的、痛苦的吸气声，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借着月光，看到沈乐蜷缩着，身体微微发抖，显然手上的伤疼得他无法入睡。
小祥子站在屏风后，犹豫了很久，最终一咬牙，转身从自己睡铺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他前几日偷偷用自己攒了许久的月钱，求了太医院一个相熟的小药童弄来的、最便宜的消肿药膏。
他屏住呼吸，走到床边。
沈乐似乎察觉到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小祥子声音发颤，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公子……手……奴才……奴才这儿有点土方子药膏，或许……或许能舒服点……”
他不敢说是什么，也不敢说哪儿来的，颤抖着打开瓶塞，挖了一点清凉的药膏，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涂抹在那红肿不堪的手心上。
药膏触及伤处，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沈乐的手指缩了一下。
小祥子立刻停住，吓得不敢动弹。
过了一会儿，那只手又缓缓地、放松地摊开，似乎默许了。
小祥子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均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涂完药，他飞快地收回手，将药瓶藏回袖中，低声道：“您……您好生歇着……”
他逃也似的退回到外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捂住嘴，无声地流着眼泪，心里又是后怕，又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内间，沈乐缓缓抬起那只涂了药膏的手，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那清凉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气息，与他平日里喝的苦药和伤口腐烂的气息截然不同。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又迅速沉没，恢复一片死寂，微微蜷缩起来、护着药膏凉意的手指，泄露了那瞬间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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