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小祥子趴在床边脚踏上，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惊醒，伸手去探一探床上人的鼻息。
沈乐己经昏昏沉沉烧了两天，背上的鞭伤和手上的冻疮因为高烧而红肿发炎，太医来看过，开了药，但灌下去的汤药似乎石沉大海，热度始终不退，人大部分时间都意识模糊地躺着，偶尔睁开眼，也是一片涣散的空茫。
“水……”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呓语忽然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小祥子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连忙爬起来，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沈乐发烫沉重的头，将杯沿凑到他唇边。
沈乐无意识地吞咽了几口，水流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喂完水，小祥子刚想将他放回去，却听到他又开始含糊地嘟囔，声音断断续续，破碎不堪。
“……冷……好冷……”他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牙齿咯咯打颤，仿佛正置身冰窟“娘……娘亲……冷……”
小祥子的手僵在半空，鼻子一酸，他从未听沈乐提起过家人。
“……别……别打我……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偷懒了……”呓语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哀求“……我好好吊嗓子……好好练功……别打……”
他的头在枕上不安地转动，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全是虚汗。
小祥子连忙用温热的帕子去擦他的额头和脖颈，试图安抚：“公子……没事了……没事了……不怕……”
但触碰似乎加剧了他的噩梦，沈乐猛地瑟缩了一下，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恐惧：“……不！不要过来！放开我！求求你……放过我……”
他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像是要推开什么无形的东西，伤口被牵扯，痛得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不是我……我没有偷……真的没有……”他的声音低下去，变成绝望的啜泣，眼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混入汗水中“……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都要逼我……”
小祥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看着他在梦魇中痛苦挣扎，听着那些破碎的、浸满血泪的呓语，只觉得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他只能一遍遍地用温水擦拭，徒劳地试图降低那骇人的体温。
后半夜，沈乐似乎稍微安静了一些，但呼吸依旧急促滚烫，就在小祥子稍微松懈，靠在床边打盹时，一声极其清晰、带着巨大惊恐的尖叫猛地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啊——！不要！尹——”
名字只喊出了一半，便如同被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沈乐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双眼圆睁，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单衣。
小祥子被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公子！公子您怎么了？！做噩梦了！是噩梦！”
沈乐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小祥子，眼神里充满了未散尽的惊惧和茫然，仿佛不认识他是谁。
过了好几息，那聚焦的瞳孔才缓缓涣散开，重新变回一片死寂的空洞，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上气。
小祥子一边帮他顺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一折戏终付山河 一边忍不住低声哭道：“公子……您别吓奴才……您到底梦到什么了……”
沈乐咳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疲惫地闭上眼，重新躺了回去，将脸转向里侧，不再有任何声息，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显露出他并未入睡。
第二天一早，李德全照例派了小太监来询问情况。
小太监隔着门，尖着嗓子问守在外面的老太监：“里头那个，今日怎么样了？还烧着吗？可别真断了气。”
老太监哈着白气，搓着手回道：“回公公话，还烧着呢，迷迷糊糊的，就是说胡话，怪吓人的。”
小太监皱了皱眉：“说胡话？说什么了？”
老太监努力回想了一下，压低声音：“好像……好像喊娘来着……还有什么师父别打……哦，半夜还惊叫了一声，像是……像是喊了陛下的名讳……没听真亮，就给噎回去了，吓死个人……”
小太监脸色微变：“喊了陛下？你确定没听错？”
“这……奴才也不敢断定啊，就听着像……声音又哑又急的……”老太监连忙道。
小太监眼神闪烁了几下，不再多问，只道：“看好咯，人可不能没了，咱家回去禀报总管。”
御书房内，尹君落正在批阅奏折。
李德全悄步走近，低声道：“陛下，那边……传来话，说沈公子高烧不退，日夜昏沉，似乎……还说了些胡话。”
尹君落朱笔未停，冷淡道：“说什么了？”
李德全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压得更低：“底下人听着……像是梦呓中喊了‘娘亲’，还有……幼时学艺的师父……似乎很是惧怕，另外……昨夜惊梦，似乎……无意识间，冒犯了天颜……”
尹君落批阅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笔尖一滴朱墨险些滴落。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德全：“冒犯？”
李德全硬着头皮：“像是……极其惊恐之下，喊了……半声名讳……便止住了。”
尹君落沉默了片刻，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他将朱笔重重搁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惊恐？”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听不出喜怒“朕倒是好奇，什么样的噩梦，能让他怕成那样。”
李德全不敢接话。
尹君落目光扫过窗外灰蒙蒙的天，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扳指，良久，才淡淡道：“让太医多用些心，别让他真烧傻了，朕还没……”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
李德全立刻躬身：“嗻，奴才这就去传话。”
殿内重归寂静。
尹君落却再也看不进奏折上的字句，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些破碎的呓语——娘亲，师父，惩罚，恐惧，还有那半声惊恐的……
原来那副死寂的躯壳里，并非什么都没有，只是被压在了最深最暗的地方，连主人自己都无法触碰，只有在烧得神志不清时，才会如此狼狈地泄露出来。
尹君落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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