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折子堆得像小山,朱笔批阅的沙沙声持续了整整一日,尹君落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李德全悄步上前,换上一盏新茶,低声禀报:“陛下,太医方才又来禀过,说那边的高热……还未退净,人昏沉得厉害,喂下去的汤药,十成吐了七八成。”
尹君落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水面漾起细微的涟漪,他抿了一口。
“废物。”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太医院养着他们,连个高热都退不下去?”
李德全腰弯得更低:“太医说,是……是心绪郁结,外加外伤反复,邪气入里,以致缠绵难愈……需得静心将养,只是……”他话没说完,但意思明显——那地方,哪来的“静心”。
尹君落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
忽然,他毫无预兆地站起身。
李德全一愣:“陛下?”
“去看看。”尹君落的声音平淡,迈步就向外走“朕倒要瞧瞧,是什么疑难杂症,劳动太医院如此兴师动众。”
李德全不敢多言,连忙示意左右掌灯跟上。
夜风凛冽。
尹君落步子迈得极大,玄色龙纹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宫人提着灯笼小跑着才能跟上。
越靠近那座宫殿,空气中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就越发浓重,殿外值守的侍卫和太监见到御驾,慌忙跪倒一片,头都不敢抬。
尹君落脚步未停,径首推开殿门。
一股混合着苦药、血腥和淡淡霉味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不悦地蹙紧了眉,殿内只点了一两盏昏暗的灯,光线晦暗。
小祥子正拧了帕子准备给床上的人擦汗,听到动静回头,吓得手一抖,帕子掉进盆里,溅起一片水花,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参……参见陛下!”
尹君落没理他,目光首接投向床榻。
沈乐躺在那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依旧显得异常消瘦单薄,脸颊深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颧骨处泛着不正常的病态红晕,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急促而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嘶声。
他显然深陷在梦魇之中,眉头紧紧拧着,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光洁的额头上,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引得破碎的呓语从唇间溢出。
“……娘……别走……”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巨大的哀恸“……冷……水里好冷……”
尹君落站在床前几步远的地方,他看着那张几乎脱了形的脸,看着那因为痛苦而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那截露在被子外、缠着纱布依旧隐约渗出血迹的手腕。
李德全和小祥子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殿内一时只剩下沈乐艰难而滚烫的呼吸声,和那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梦呓。
“……师父……我唱……我好好唱……”呓语变成了哽咽“……别罚我跪……雪地里冷……”
尹君落的指尖在披风下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想起暗牢里,那双死寂的、空洞的,看向他时只有漠然的眼睛,和眼前这个在噩梦中无助哭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几乎重叠不到一起。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细微的酸涩感,极快地掠过心底某个角落,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
就在这时,沈乐似乎梦到了更可怕的东西,猛地挣扎起来,头不安地左右摆动,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恐惧:“……不!不是我!我没有……陛下……陛下饶命……我不敢了……再也不敢跑了……饶了我……”
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极致恐惧的“陛下”和“饶命”,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尹君落的耳中。
他猛地绷紧了下颌,眼底那丝刚刚泛起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瞬间冻结,被一层更深的阴鸷覆盖。
饶命?不敢?现在知道怕了?当初谋划逃跑、勾结逆党时的胆子呢?!
所有的脆弱,所有的痛苦,都是他自作自受!是背叛必须付出的代价!
尹君落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一点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触动被强行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掌控感和冰冷的愤怒。
他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现在知道求饶了?晚了。”
床上的沈乐似乎被这冰冷的声音刺激到,呜咽了一声,蜷缩起来,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不再发出声音,只有肩膀还在轻微地发抖。
尹君落不再看他,猛地转身。
“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连忙应声。
“告诉太医院”尹君落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大步向外走去“人必须给朕治好,朕不想看到一个只会说胡话的废物,若是治不好……”
他话未说尽,但冰冷的威胁之意己弥漫开来。
“嗻!奴才明白!”李德全冷汗涔涔,连忙跟上。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迅速地离开了,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
小祥子在地,看着床上重新陷入昏沉、仿佛对刚才一切毫无所觉的沈乐,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而离去的銮驾上,尹君落面沉如水,手指用力攥着扳指,指节泛白。
方才那张苍白脆弱、布满泪痕的脸,却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反复浮现。
他烦躁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不该存在的影像。
不过是件不听话的玩物罢了,坏了,修好便是,修不好……便彻底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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