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着东宫，也缠绕着明玉的心。
胤礽变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沉默。他常常深夜才回揽月轩，身上带着越来越浓的酒气和疏离感。他不再陪她赏花，不再听她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甚至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种让她捉摸不透的复杂。
但他对她的“好”，却变得更加首接而霸道。
他赏赐给她无数珍宝，绫罗绸缎堆成了山，奇珍异宝摆满了桌案，仿佛要用这些物质，填补彼此间日益扩大的鸿沟。
他不许她再踏出东宫半步，美其名曰“保护”，实则将她软禁在了这方寸之地。揽月轩的侍卫增加了一倍，明着是护卫，暗着却是监视。
明玉感到窒息。她想念围场的草原，想念京郊的桃花（虽然这里没有），想念那种自由自在、心无芥蒂的日子。
“太子爷，我想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在宫门口站一会儿也好。”她哀求道。
胤礽正在看奏折，头也不抬地拒绝：“外面不安全，有什么好看的？待在轩里，有什么想要的，本太子都给你找来。”
“我不要珍宝，我只想……”
“够了！”他猛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地看向她，“明玉，你是忘了那些流言了吗？出去让人戳脊梁骨吗？还是说，你想去找别人？”
他的话带着猜忌和质问，像一把冰冷的刀，割得明玉心口生疼。
“我没有！”她委屈地喊道，“我只是觉得闷！”
“闷也得忍着！”胤礽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本太子的侧妃，你的本分就是待在东宫，安分守己！”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让她陌生的占有欲。她忽然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哪怕手段不那么光彩”。
这就是他的手段吗？把她困在身边，用金丝笼锁住她？
明玉看着他，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她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从那天起，她变得安静了许多。不再叽叽喳喳，不再笑靥如花，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桂树发呆。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迷茫和忧愁，像蒙上了一层灰尘的桃花。
胤礽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里有些烦躁，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他习惯了用权力和威严解决问题，对于这种细腻的情感，他笨拙得像个新手。
他试着带她去看新送来的奇珍异兽，她只是淡淡地说“还好”；他给她讲朝堂上的“胜利”，她也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小桃花，好像快要枯萎了。
康熙五十七年，太子胤礽的地位愈发岌岌可危。皇帝对他的猜忌日益加深，八爷党和西爷党虎视眈眈，几次三番设计陷害，虽然都被他险险化解，但也让他心力交瘁，性情愈发暴戾。
他开始频繁地出入后宫，虽然没有再纳新人，但宿在揽月轩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回来晚了，会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明玉的睡颜，眼神复杂难辨。
明玉其实没睡着，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那里面有愧疚，有挣扎，还有一种让她心惊的疯狂。
一日，她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是空的。她披上外衣，走出寝殿，看到胤礽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对着月亮，手里拿着一杯酒，背影孤寂得让人心疼。
“太子爷。”她轻声唤道。
胤礽回过头，月光洒在他脸上，他的眼神比月色更冷：“怎么醒了？”
“您不在，我睡不着。”明玉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酒，“少喝点吧，伤身体。”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忽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攥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明玉，等我……等我登上那个位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偏执的渴望，“到时候，我让你做皇后，母仪天下，没有人再敢说你的坏话，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那个位置……就那么重要吗？”明玉看着他，心里充满了不解，“比……比我们在一起还重要吗？”
胤礽愣住了，随即，他苦笑了一下：“傻丫头，只有站在那个位置上，才能保护你，才能让你真正安全。这宫里，没有权力，什么都是假的，包括感情。”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明玉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她终于明白，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宫墙，还有他对权力的执念，和这深宫的残酷法则。
她抽回自己的手，指尖被捏得生疼，心里却更疼。
“太子爷，”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如果有一天，您真的登上了那个位置，您还会记得，曾经有个叫明玉的女子，陪您在揽月轩编过花环吗？”
胤礽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也映着他不敢深思的恐惧。他张了张嘴，想说“会”，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只是别过头，声音低沉：“夜深了，回去睡吧。”
明玉看着他决绝的侧脸，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她默默地转身，走回寝殿，关上了门，也仿佛关上了自己的心。
从那天起，她不再哀求，不再哭闹，变得像个精致的木偶。他来，她便陪着；他走，她便独处。她依旧为他研墨，为他缝制衣物，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欢喜和羞涩，只剩下麻木的顺从。
胤礽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像被猫抓一样难受，却又拉不下脸去哄她。他觉得，等他成功了，一切都会好的，她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他开始变得更加不择手段。朝堂上的对手，一个个被他扳倒，或流放，或赐死，血腥味弥漫在京城的上空。他甚至不惜构陷一些无辜的人，只为清除障碍。
明玉偶尔会从宫人那里听到一些风声，每一次，心里都会冷下去一分。她认识的那个太子爷，正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了权力可以舍弃一切的陌生人。
但奇怪的是，她恨不起来。她记得他曾经的温柔，记得他在围场的笑容，记得他在她怀里脆弱的样子。那些记忆像刻在骨子里的烙印，无论他变得多么陌生，都无法磨灭。
她想，这大概就是仙娥们说的“情根深种”吧。哪怕知道是错的，哪怕知道会受伤，也还是放不下，忘不了。
康熙六十一年，冬。
皇帝病重，卧床不起。京城暗流汹涌，各皇子蠢蠢欲动，一场夺嫡之争，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胤礽几乎住在了养心殿外的偏殿，寸步不离，一边“侍疾”，一边掌控着京城的兵权，防备着其他皇子的异动。
明玉很久没见过他了。揽月轩变得越来越冷清，桂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像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她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日，天降大雪，纷纷扬扬，将整个东宫都染成了白色。明玉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手里拿着那支桃花簪，轻轻着。
她想家了，想九重天上的桃花林，想那里没有算计，没有背叛，只有阳光和花香。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明玉的心猛地一跳，站起身，走到门口。
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地禀报：“侧妃娘娘！不好了！八爷和九爷带着兵闯进来了！说是……说是要清君侧，救驾！”
明玉脸色煞白。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决战了。
她握紧了手里的桃花簪，那簪子忽然变得滚烫，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太子爷呢？太子爷怎么样了？”她颤声问道。
“太子爷还在养心殿！让奴才来保护娘娘，带您从密道走！”侍卫急声道。
明玉犹豫了一下。走？去哪里？离开这里，回到九重天吗？可是……她走了，他怎么办？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宫门被撞开了。紧接着，是胤禩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狂笑：“胤礽！你的死期到了！还不出来受死！”
明玉的心一横。她不能走。
她推开侍卫，提起裙摆，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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