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极大，鹅毛般的雪片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明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奔跑，裙摆被积雪浸湿，沉重得几乎迈不开步，但她不敢停。
养心殿的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人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绝望的悲歌，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刺耳。
她不懂行军打仗，不懂权谋诡计，她只知道，她要去他身边。哪怕……只是看他最后一眼。
跑到养心殿附近时，厮杀正酣。东宫的侍卫和八爷的人马战成一团，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触目惊心。
明玉被这惨烈的景象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想从混乱中穿过去。
“明玉！你怎么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明玉抬头，看见胤礽正手持长剑，与几个刺客缠斗。他的明黄色常服被划破了好几处，手臂上还在流血，脸上沾着血污，眼神却凌厉如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雄狮。
“太子爷！”她忍不住喊道。
胤礽看到她，瞳孔骤然一缩，厉声吼道：“谁让你来的！快走！这里危险！”
就在这时，一个刺客瞅准机会，举刀朝着胤礽的后背砍去！
“小心！”明玉想也没想，扑了过去，挡在了胤礽身后。
刀锋眼看就要落在她身上，胤礽猛地转身，用长剑格开了那把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拉着明玉一起摔倒在雪地里。
“你疯了吗！”胤礽紧紧抱着她，声音里带着后怕和愤怒，“谁让你这么傻！”
“我不想你有事……”明玉趴在他怀里，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太子爷，我怕……”
这一刻，所有的麻木、顺从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担忧。她怕失去他，哪怕他变了再多，哪怕他们之间隔了再多，她还是怕。
胤礽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了。他一首以为，权力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权力才能保护她。可刚才那一刻，他看着刀锋要落在她身上时，才发现，比起失去她，失去权力又算得了什么？
他紧紧抱住她，声音沙哑：“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站起身，将她护在身后，重新举起长剑，眼神比刚才更加凌厉，也更加决绝。他要赢，不仅为了权力，更为了身后的这个人。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
八爷胤禩兵败被擒，九爷、十爷等人也纷纷被控制。养心殿周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雪的寒气。
胤礽拄着剑，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身上浴血，像从地狱里归来的修罗。他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空洞。
“太子爷……”明玉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胤礽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复杂。他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脏得可怕。
“都结束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是喜是悲。
是的，都结束了。康熙爷在混乱中“驾崩”，遗诏（真假难辨）传位给太子胤礽。
三日后，胤礽登基，改元“永熙”，是为永熙帝。
登基大典办得极其盛大，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万民朝拜。明玉穿着繁复的皇后朝服，站在他身边，接受着百官的跪拜。
她的凤冠霞帔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却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和茫然。
她成了皇后，母仪天下，正如他曾经承诺的那样。
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站在太和殿的最高处，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她只觉得无比孤独。身边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是这天下的君主，可她却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登基后的胤礽，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冷漠。他忙于清除异己，巩固皇权，几乎住在了养心殿，很少再去坤宁宫。
他给了她无上的尊荣，最好的物质享受，却再也没有了当初在揽月轩的温柔，甚至连一个温和的眼神都吝啬给予。
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像在看一件所有物，一件象征着他权力和地位的战利品。
明玉常常一个人坐在坤宁宫的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株孤零零的桂树，想起九重天上的桃花林。她终于体会到了人间的情爱，有甜蜜，有欢喜，有痛苦，有绝望，五味杂陈，比仙娥们说的话本，要复杂得多，也残酷得多。
这日，胤礽难得来到坤宁宫。他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为他沏茶，动作优雅而娴熟，却带着一种疏离的美感。
“最近宫里不太平，有些人还没死心，你在坤宁宫待着，不要乱跑。”他语气平淡地说，像是在下达命令。
“嗯。”明玉点点头，将茶盏推到他面前。
“前几日，八爷在狱中‘病逝’了。”他又说，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
明玉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知道了。”
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失败者，是没有资格活下来的。
胤礽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烦躁。他以为她会惊讶，会害怕，甚至会指责他，可她什么都没有，就像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他问道，眼神锐利地看着她。
明玉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平静：“皇上想让我说什么？”
“皇上”两个字，像一根针，刺了胤礽一下。她以前从不这么叫他，她叫他“太子爷”，带着羞涩和依赖。可现在，她叫他“皇上”，疏离而恭敬。
他忽然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很大，迫使她抬头看着他：“你在怪我？怪我心狠手辣？怪我变了？”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怕她真的在怪他，怕她真的离他越来越远。
明玉的下巴被捏得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皇上没有变，您只是……得到了您想要的。”
得到了权力，失去了初心。
胤礽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他忽然觉得，自己赢了天下，却好像……输掉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烦躁地在殿内踱步。
“明玉，”他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偏执的占有欲，“你是朕的皇后，这辈子都只能是朕的！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你都休想离开朕！”
他的话，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一种近乎疯狂的霸道。这就是他的“伪强取豪夺”，他用权力，将她牢牢地锁在了身边，哪怕她的心己经不在了。
明玉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解脱和悲凉。
“皇上，您赢了。”她轻声说，“这天下是您的，我也是您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为他编过花环，为他缝制过荷包，如今却只能端着冰冷的茶盏，戴着沉重的玉镯。
她想起了王母娘娘的话，要真心体会情爱滋味。她体会到了，痛彻心扉。
她摸了摸发间的桃花簪，那簪子依旧冰凉，却在她的指尖，微微闪烁了一下。
或许，她的历劫，快要结束了。
只是不知道，结束之后，她还能不能回到那片桃花林，还能不能做回那个单纯的小桃花仙。
而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在得到一切之后，午夜梦回，会不会偶尔想起，那个在揽月轩，为他哭，为他笑，为他挡过一刀的郭络罗·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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