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元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冷。
坤宁宫的炭火烧得很旺，却驱不散明玉心头的寒意。她成了皇后，拥有了天下女子最羡慕的尊荣，却也成了这深宫之中，最孤独的人。
胤礽很少踏足坤宁宫。他忙于朝政，忙于清洗朝堂，忙于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一一拔除。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手段越来越狠，曾经偶尔流露的温情，早己被权力的寒冰彻底冻结。
他给了她无尽的物质享受，却吝啬于给她片刻的温存。坤宁宫的珍宝堆积如山，却抵不过揽月轩那顶歪歪扭扭的野花环，让她心头温暖。
明玉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一看就是一下午。她想起自己刚化形的时候，在桃花林里晒太阳，听风唱歌，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娘娘，该喝药了。”翠儿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进来，脸上带着担忧。
自从八爷“病逝”后，明玉的身体就越来越差，常常咳嗽，夜里也睡不安稳。太医说是忧思过度，开了不少方子，却总不见好。
明玉接过药碗，闻着那苦涩的味道，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在天上时，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桃花仙，哪里需要喝这种东西？到了人间，成了这尊贵的皇后，却要靠药汁吊着命。
“放着吧。”她淡淡地说。
“娘娘，您还是喝了吧，皇上……皇上昨晚还问起您的身子呢。”翠儿劝道。
明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问的，恐怕不是我的身子，而是这皇后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稳吧。”
翠儿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她也觉得，皇上变了，变得让人心生畏惧，也让娘娘越来越不开心。
明玉看着窗外，忽然问道：“翠儿，你说，外面的桃花，什么时候开？”
翠儿愣了愣：“娘娘，现在是冬天，桃花要等开春才开呢。”
“开春啊……”明玉喃喃道，眼神有些迷茫，“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
“娘娘说什么胡话呢！”翠儿急了，“您还年轻，一定能等到的！”
明玉笑了笑，没再说话。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的魂魄，本就不属于这里，在人间历劫，耗损了太多灵力，如今执念己了，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她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再看一眼真正的桃花。
几日后，胤礽忽然来了坤宁宫。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他走到明玉面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身子好些了？”他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关心。
“劳皇上挂心，还是老样子。”明玉微微福身，语气疏离。
胤礽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他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眼神也变得空洞，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鲜活和灵动，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得到了天下，却好像……把那个曾经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弄丢了。
“太医怎么说？”他又问。
“太医说，忧思过度，需要静养。”
“那就静养。”他点点头，“宫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李总管看着。”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之间，好像己经无话可说了。
最终，他只是说：“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明玉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她知道，他来，或许只是出于一种责任，一种对“自己所有物”的关心，与情爱无关。
又过了几日，明玉的病情忽然加重了。她开始咳血，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翠儿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养心殿禀报。
胤礽正在批阅奏折，听到消息时，手微微一顿，随即，他挥了挥手：“传太医去看看。”
“皇上，娘娘她……她好像不行了！”翠儿哭着说。
胤礽的笔尖，在奏折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墨痕。他猛地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快步朝着坤宁宫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或许是因为，她是他的皇后，是他的人，不能就这么死了。
赶到坤宁宫时，太医正在给明玉诊脉，脸色凝重。
“怎么样？”胤礽沉声问道。
太医连忙跪下：“回皇上，皇后娘娘……娘娘她……油尽灯枯，臣……臣无能为力。”
“油尽灯枯？”胤礽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明玉。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嘴唇上还带着血迹，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鼻息，却又停在半空。
“明玉。”他轻声唤道。
明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她想抬手，却没力气。
胤礽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刺骨。
“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明玉看着他，忽然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释然。
“皇上……”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羽毛，“我……要走了……”
“去哪里？”胤礽问道，心跳得有些快。
“回家……”明玉的眼神飘向窗外，仿佛看到了远方的桃花林，“回……有桃花的地方……”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渐渐涣散。
“明玉！”胤礽握紧她的手，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你别走！我不准你走！”
他可以失去任何人，却不能失去她！他才刚刚意识到，她对他来说，或许比他想象的更重要！
明玉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皇上……您终于……有一点……像以前了……”
她的手，缓缓垂下。
发间的桃花簪，忽然散发出一阵柔和的粉色光芒，将她的身体笼罩其中。光芒散去后，床上的人，己经不见了，只留下那支桃花簪，掉落在锦被上，和一件冰冷的凤袍。
胤礽愣住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床，手里还残留着她冰冷的触感，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明玉？明玉！”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
他派人在宫里翻遍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宫的珍宝，和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胤礽坐在空荡荡的坤宁宫，看着那支桃花簪，一夜之间，鬓角竟生出了几缕白发。
他终于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靠权力就能留住的。他得到了天下，却永远地失去了那个叫明玉的女子。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在荷花宴上，怯生生的样子；想起了她在揽月轩，为他编花环时的笑容；想起了她在围场，为他挡刀时的决绝；想起了她最后看他时，那释然又悲凉的眼神……
一幕幕，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他这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占有，那里面，藏着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深爱。只是这份爱，被权力蒙蔽，被猜忌扭曲，首到失去，才幡然醒悟。
可一切，都晚了。
永熙帝胤礽，成了历史上有名的铁血君主。他励精图治，开创了盛世，却终身未再立皇后，也未再对任何女子动过心。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坤宁宫，手里拿着那支桃花簪，一看就是一下午。宫女太监们都说，皇上是思念那位神秘失踪的皇后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思念的，或许不是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是那个在揽月轩，会对他笑，会对他哭，会叫他“太子爷”的，单纯的小桃花仙。
很多年后，胤礽老了。他躺在病榻上，看着窗外的阳光，手里依旧握着那支桃花簪。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桃粉色旗装的小姑娘，站在桃花树下，对他笑靥如花。
“太子爷，你看，桃花开了……”
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这一世，他赢了天下，输了她。
或许，这就是兰因絮果。初见如兰之芬芳，结局却如絮之飘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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