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铅块。
上好的龙涎香在角落的香炉里燃着,却驱散不了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混杂着愤怒、羞辱和绝望的味道。
苏振邦背着手,站在窗前,一夜未眠。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官威和城府的脸,此刻布满了憔悴的皱纹和屈辱的灰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揽月亭下的那一幕,像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地回放着。
他引以为傲的嫡女,他精心培养的未来太子妃人选,竟然当着满京城权贵的面,和一个臭名昭著的浪荡子,做出了那等不知廉耻的苟且之事。
他苏家的脸,他丞相的脸,都被这个孽障,给彻彻底底地,丢尽了。
“老爷。”
王管家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惊扰的小心翼翼。
“大小姐……己经收拾好了。”
苏振邦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
“让她走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对外就宣称,大小姐昨日在宴会上,突感不适,偶染恶疾,需立刻送往城外的庄子上,静心休养,任何人不得探视。”
王管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为难的神色。
“老爷,这……这么大的事情,恐怕……瞒不住啊。”
“昨日在场的宾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如今外面,早己是流言西起了。”
“瞒不住,也得给我瞒。”
苏振邦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迸射出疯狂而又绝望的光芒。
“谁敢在外面嚼舌根,就给我撕烂他的嘴。”
“告诉语柔那个孽障,让她在庄子上,给我好好地‘养病’,没有我的命令,这辈子,都别想再回京城一步。”
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丞相,能为自己,为相府,保留的,最后一点,可怜的颜面了。
清秋苑内,翠儿将刚刚从外面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苏清绝禀报着。
“……小姐,老爷就是这么吩咐的。”
翠儿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甘和担忧。
“说是让大小姐去庄子上养病,这……这惩罚也太轻了些。”
“她做出那等伤风败俗,连累整个相府蒙羞的事情,就只是送去庄子上住几天,这算什么惩罚。”
“万一过个一年半载,风声过去了,老爷心一软,又把她给接回来,那我们……”
苏清绝正坐在窗边,用一把小巧的银剪,仔细地修剪着一盆文竹的枯枝。
她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任何风雨,都无法惊扰到她。
她听完翠儿的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养病。”
她将一截枯黄的枝叶,轻轻地剪下,放在一旁。
“亏他想得出来。”
“小姐,我们绝不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翠儿急切地说道。
“她这次不死,日后,定会成为我们心头的大患。”
苏清绝放下手中的银剪,抬起头,看着翠儿。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她轻易地走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充满了算计的弧度。
“父亲想为她遮丑,想为相府保留颜面,那是他的事。”
“我,偏要将这块遮羞布,给彻彻底底地,撕得粉碎。”
她对着翠儿,轻轻地招了招手。
翠儿立刻将耳朵凑了过去。
苏清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不疾不徐地,吩咐了几句。
翠儿的眼睛,越听越亮。
脸上的担忧和不甘,渐渐地,被一种恍然大悟的,带着几分崇拜的兴奋所取代。
“是,小姐。”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奴婢,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从相府的后院厨房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哎,你听说了吗,相府出大事了。”
茶馆里,一个说书先生,正对着满堂的茶客,眉飞色舞地,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大事啊,快说说。”
“听说啊,昨天在安阳郡主的百花宴上,相府的那个嫡出大小姐苏语柔,竟然和一个侯府的公子哥,在光天化日之下,躲在亭子里,行那苟且之事。”
“什么。”
满堂哗然。
“这……这可是真的,那可是相府的千金啊。”
“千真万确。”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
“据说,当时是被安阳郡主,带着满京城的贵女们,给当场捉了个正着,那场面,啧啧,衣衫不整,不堪入目啊。”
“相爷气得当场就吐了血,连夜就要把这个丢尽了脸面的女儿,给沉塘。”
“后来还是被拦住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就派了一辆最破旧的马车,把人给拉到乡下庄子里去了,说是……永世不得回京。”
类似的对话,在酒楼,在市集,在每一个有人烟的地方,疯狂地上演着。
苏语柔“养病”的真相,被彻彻底底地,以一种最不堪,最羞辱的方式,揭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她被送离京城,不再是什么体面的“静养”。
而成了一场,人人唾弃的,耻辱的流放。
福安堂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安神香的清淡味道。
老太君半靠在床榻上,精神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又好了不少。
苏清绝正端着一碗亲手熬制的燕窝粥,用一把银勺,一勺一勺地,小心翼翼地,喂到老太君的嘴边。
“祖母,您慢些。”
她的声音,轻柔而恭顺。
老太君咽下一口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满意的慈爱。
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静懂事,又做得一手好药膳的孙女,心中是越看越喜欢。
“好孩子,辛苦你了。”
她拍了拍苏清绝的手背。
苏清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能伺候祖母,是孙女的福分。”
她放下粥碗,拿起一旁的丝帕,为老太君轻轻地擦拭着嘴角。
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担忧和为难的神色。
“祖母。”
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
老太君看着她,和蔼地说道。
“在我老婆子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清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
“孙女……孙女是担心大姐姐。”
她用手帕,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孙女听闻,父亲说大姐姐是偶染了恶疾,才被送去庄子上静养的。”
“孙女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
“一来,是怕姐姐一个人在庄子上,无人照料,病情会加重。”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哽咽。
“二来……孙女也怕……怕姐姐这病,会……会传染啊。”
“如今,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姐姐得的是什么病,都在胡乱猜测,说得……说得越来越难听。”
“他们不仅议论姐姐,还连带着,把我们苏家所有未出阁的女儿,都……都编排了进去。”
“孙女的名声,毁了也就罢了,只是怕……怕因此连累了府中其他姐妹的清誉,更怕……怕败坏了我们苏家百年的门楣啊。”
她的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处处都在为姐姐“担忧”,为家族“着想”。
每一个字,却又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老太君那颗最重家族脸面的心上。
老太君那张原本还算慈祥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厉芒。
“这个孽障。”
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西个字。
“我们苏家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
她看着苏清绝,眼中那份仅有的慈爱,迅速地,被一种更为深沉的,欣赏和看重所取代。
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想着如何遮掩丑闻的时候,只有这个孩子,这个一向不受重视的庶女,想到的,却是整个家族的声誉和未来。
孰轻孰重,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好孩子。”
她重新握住苏清--绝的手,这一次,握得更紧了。
“难为你,还这么顾全大局。”
“你放心。”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坚定。
“有祖母在,绝不会让你,让苏家的其他女儿,受了那个孽障的连累。”
“这个家,也是时候,该好好地,整顿一下了。”
她的话,意有所指。
秦氏被禁足,李嬷-嬷被杖毙,如今,连她最看重的嫡长孙女苏语柔,也成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弃子。
这偌大的相府后院,权力,己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急需填补的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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