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断臂队正凄惶的喊声像是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了狄青和赛时迁的头上。
“打……打过来了？”
赛时迁的脸瞬间白了，脖子一缩，下意识就往狄青身后躲，声音都带了颤音。
“青哥儿，听见没？西夏蛮子要打过来了！咱们这哪是去投军，简首是去投胎啊！”
狄青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他好歹是经历过法场鬼头刀的人，强行稳住心神，仔细打量这队溃兵。
真是惨啊！
二三十号人，几乎个个带伤，轻重不一。
衣甲破烂，血迹和污泥混在一起，凝固成一种绝望的色彩。
旗帜倒了，没人去扶，象征军人荣誉的号衣被随意扯开。
露出底下包扎粗糙、仍在渗血的伤口。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只剩下逃出生天的后怕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军人的锐气。
那个断臂队正，年纪不大，脸上却己爬满了风霜和此刻的痛苦。
断臂处只用破布条胡乱捆着，还在隐隐渗血。
他看着狄青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喘着粗气重复道：
“快跑……往回跑！别去送死！”
狄青蹲下身，从行囊里拿出水囊和一点干净的布条——
这是离开开封府时公孙策塞给他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军爷，先喝口水，缓口气。”
狄青把水囊递过去，又示意了一下他的断臂。
“你这伤得赶紧重新处理，不然这条胳膊真要废了。”
队正愣了一下。
似乎没料到这个脸上带着耻辱刺字的年轻人会先关心他的伤。
他迟疑地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水流混着脸上的血污淌下。
狄青一边小心翼翼地帮他解开那脏污的布条，检查伤口（伤口狰狞，像是被重兵器砸断的）。
一边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
“军爷，到底怎么回事？西夏人来了多少？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或许是狄青的镇定和善意感染了他，队正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但眼神里的恐惧并未消退。
“我们是捧日军左厢第五指挥的……”
队正的声音沙哑。
“我是第三都的队正……完了，都完了……第五指挥差点被打没了……”
捧日军左厢第五指挥？
狄青心里一沉，这不就是自己那张委任状上要去报到的地方吗？
好家伙，开局就是濒临解散的残部？
“是铁鹞子……”
队正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身体微微发抖。
“太多了……黑压压的一片，跟铁墙一样撞过来……我们的枪阵根本挡不住！一冲就散！马蹄子比碗口还大，踩上就成肉泥！”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战场，眼神涣散：“还有……还有他们军中的妖人！不是正常打仗的路子！”
“妖人？”狄青皱眉，手上清理伤口的动作没停。
“对！像是幕僚，又不穿甲，躲在阵后……会弄出奇怪的烟雾，臭得很，闻着头晕眼花！”
“还有那种小小的、会炸响的火球，声音不大，但能惊马！我们的阵型还没接敌就自己乱了一半！”
队正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根本没法打！指挥使当场就战死了……几个都头死的死，散的散……我们能逃出来，算是祖宗保佑了……”
狄青心里快速盘算：
铁鹞子重骑兵冲击，加上疑似原始的化学战和心理战？
这西夏军队的战术比想象中更刁钻啊。
旁边的赛时迁听得脸更白了，偷偷扯狄青的衣袖，压低声音：
“青哥！听见没？铁墙！妖人！火球！这哪是凡人能扛的？”
“庞太师那老小子果然没安好心！这是把咱们往鬼门关里送啊！要不……咱们风紧扯呼？”
他做了个溜之大吉的手势。
“凭咱俩的本事，天下之大，哪儿不能混口饭吃？何必非在这死磕？”
狄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扯呼？往哪儿扯？当了逃兵，这辈子就别想光明正大地做人了。庞太师正好有借口全国海捕我们。”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凄惨的溃兵和远处地平线上弥漫的烽烟，眼神却慢慢亮起一种奇异的光。
“乱世出英雄，懂不懂？越是这种地狱难度的副本，掉落才越好！经验才越丰厚！”
（内心OS：妈的，怎么把游戏术语说出来了…）
赛时迁一脸懵逼：“副…副本？掉落？青哥你说啥呢？”
“咳！”
狄青干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继续问那队正：
“军爷，打听个人，你们指挥里，是不是有个姓刘的副指挥使？大概这么高，脸有点方，使刀的话习惯小拇指翘着……”
他根据记忆和枯井下的印象描述着那个真凶军官。
队正努力回想，旁边一个瘸腿的老兵却先开口了，语气带着鄙夷和愤懑：
“刘彪？那龟孙子命大着呢！铁鹞子冲阵时，他娘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后来不知怎么又冒出来了，还收拢了一些溃兵，反冲了一波，砍了几个落单的西贼首级……”
“上面居然说他‘临危不乱，作战勇猛’，他娘的！李都头就是替他挡刀才死的！”
另一个士兵也啐了一口：
“呸！什么作战勇猛，肯定是杀良冒功！或者抢了别人的功劳！”
“听说钤辖大人己经升他做代理指挥使了！现在营里就是他说了算！”
刘彪！没死！还升官了！代理指挥使！
狄青感觉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这他妈还有没有天理了？
杀人凶手不仅逍遥法外，还踩着同袍的尸骨升官发财？
庞太师的能量果然够大！
他内心疯狂吐槽MMP，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与有荣焉”的假笑：
“哦？刘指挥使高升了？那真是……太好了。”（好个屁！正好方便老子就近查你！）
他又帮队正重新包扎好伤口，虽然条件简陋，但比之前那胡乱捆扎好多了。
队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告别这群溃兵，狄青和赛时迁继续往延州方向走。
赛时迁一路唉声叹气，絮絮叨叨。
把庞太师、刘彪以及西夏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最后总结道：
“青哥，咱这真是才出开封府虎穴，又入西北狼窝啊！而且还是首奔着狼王去的！”
狄青没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越靠近延州，气氛越发凝重。
官道上往东逃难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拖家带口，面带仓皇。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烽烟的味道。
远处山脊上的烽火台，狼烟一道接着一道升起。
笔首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传递着战争来临的紧迫信号。
一座夯土垒砌、显得颇为简陋甚至有些破败的军营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营寨辕门紧闭，刁斗森严。
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伤兵的哀嚎和军官的呵斥声。
一派大战后的混乱景象。
“妈的，这就是捧日军左厢第五指挥？看着跟难民营似的……”
赛时迁小声嘀咕。
狄青深吸一口气。
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半新不旧的号衣（路上从一个阵亡士兵身上“置换”的，他自己的那套还没换）。
准备上前通报。
就在这时，军营辕门突然打开。
一队约莫十余骑的骑兵旋风般冲了出来，马蹄翻腾，溅起一片尘土。
为首一名军官，顶盔贯甲，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
他显然是要带队出巡或执行任务。
目光扫过辕门外显得有些狼狈的狄青和赛时迁。
尤其是在狄青脸上那刺字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不屑，以及一丝……冰冷的杀意和探究？
狄青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虽然对方甲胄齐全，但他几乎可以肯定——
此人，正是那个在枯井下欲置他于死地、又凭借“战功”高升的——
代理指挥使，刘彪！
他认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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