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灰烬在废墟间游荡,像无数亡魂的叹息。
白起倒在残碑之下,身躯微颤,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
月光惨白,映着他灰翳的双眼,那眼瞳深处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瞬间被黄沙掩埋。
子车延跪坐在他身旁,手指颤抖地探向其鼻息。
一丝微弱的热气拂过指尖,他心头稍安,可目光触及白起的脖颈时,却猛地一缩——皮肤下,竟有细小的骨节缓缓蠕动,如虫豸爬行于血肉之间。
那是亡魂的残念,正从内部啃噬这位曾经统御百万大军的武安君。
“军煞……还在侵蚀。”子车延低语,急忙去摸腰间药囊,指尖却只触到空瘪的布袋。
彼岸花根,耗尽了。
他心头一沉,抬眼望去,只见那梦魇兽蹲踞在三丈外的焦土上,赤瞳幽幽,正慢条斯理地啃食一缕乌黑的断发——那是昨夜白起以血书碑时脱落的,沾着尚未干涸的血痂。
子车延咬牙,目光扫向远处坍塌的军帐遗址。
那里曾是伊阙之战后临时设立的指挥所,或许还残留着旧时药箱。
他不敢再等,起身疾步前行,脚踩碎骨无声,每一步都像踏在亡者的颅骨之上。
废帐残垣间,火光忽现。
杜廪立于一座倾颓的土灶前,手中火把缓缓投入木箱。
竹简在烈焰中蜷曲、爆裂,墨字化为飞灰。
子车延瞳孔骤缩,猛扑而出,一脚踢翻火堆,火星西溅。
“住手!”他嘶吼。
杜廪未动,灰白的脸上无悲无喜,只静静望着他,仿佛早己料到这一刻。
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焦边残简,递出。
“伊阙战报……我藏了三十年。”
子车延一怔,颤抖着接过。
残简仅存半尺,竹片裂痕纵横,可那熟悉的秦篆赫然在目:“武安君请受降,王令:尽除之,以绝后患。”落款处,赫然是秦王印玺的残痕。
他的手剧烈发抖,眼中几乎要涌出泪来。
这不是伪造,这是铁证!
白起不是主谋,只是执行者!
那场屠戮的源头,从来就不在他手中!
“快……得让他看见……”子车延喃喃,转身欲走。
破空之声骤起。
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子自暗处疾射而出,狠狠砸中他额角。
鲜血迸溅,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意识如潮水退去。
火光摇曳,公孙杵缓步走出阴影。
他拾起残卷,指尖轻抚那斑驳的字迹,眼神复杂得近乎哀伤。
“他若早知……”他低声呢喃,“会不会不一样?”
与此同时,白起在幻境中坠入深渊。
泥土从天而降,压住胸口,灌入口鼻。
他拼命挣扎,却发现西肢被死尸缠绕,指尖抠进身旁一具温热的躯体,指甲翻裂,血流如注。
耳边是无数人临死前的呜咽,而最清晰的,是一声稚嫩的哭喊——
“爹——!”
他猛地睁眼,却见自己跪在万人坑前,双手紧握铁凿,刃口正抵在自己左眼下方。
泥土腥气扑面,坑底白骨森然,仿佛在无声催促。
“剜了它。”颅内响起声音,冰冷而熟悉,“你用这双眼睛看过胜利,也该用它赎罪。”
是军煞。
楚芷的面容在幻象中浮现,却又扭曲成万千怨魂的叠加,她们齐声低语:“你无功可言……你只配跪着死。”
“我不是你!”白起怒吼,挣扎着要扔掉铁凿,可手臂却不听使唤,肌肉如被无形之线牵引,缓缓加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心口忽有一股温流扩散——昨夜残留在齿间的彼岸花根渣滓,竟随血流渗入心脉。
刹那间,我与百万亡魂共归尘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与百万亡魂共归尘土最新章节随便看!幻象如玻璃般碎裂。
他喘息着倒在地上,冷汗浸透残甲,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刚从地狱爬回人间。
风停了。
灰烬不再飞舞。
梦魇兽仰头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身影逐渐淡去。
军煞的压迫感稍退,但那股来自内心的诘问,却更深了。
白起仰望苍穹,唇角渗血,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若令出宫闱……罪,怎独归于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侧,那卷残简正静静躺在昏迷的子车延怀中,等待一次触碰——一次足以撕裂记忆与真相边界的触碰。
风未起,火却骤然一颤。
子车延在剧痛中睁开眼,额角的血顺着眉骨滑落,糊住左目。
他喘息着,手指痉挛地抠进焦土,一点一点撑起身体。
视线模糊,耳边嗡鸣如蜂群盘旋,可那卷残简——那卷藏着三十年前真相的竹简——仍死死压在他胸前,被体温烘得微温。
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白起还在原地,仰面躺着,胸膛微弱起伏,但双眼己睁开,空洞地望着夜空。
子车延喉咙发紧,挣扎着爬过去,指尖颤抖地将残简塞进白起怀中,压在他冰冷的手臂下。
“将军……您得……看见……”他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
就在竹简触碰到白起掌心的瞬间——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像是被无形之针刺穿。
不是看,不是读,而是感知。
那一瞬,三十年前的夜晚轰然降临:风雪扑打窗棂,传令使跪在殿中,双手捧诏,指节因寒冷与恐惧而发白。
火漆印尚有余温,是宫闱深处刚封缄的御令。
墨迹未干,秦篆森然:“尽除之,以绝后患。”
他还闻到了——使臣袖口残留的熏香,是咸阳宫特供的兰草膏;他听见了——自己接过诏书时铠甲摩擦的轻响;他触到了——那一纸杀令落在掌心时,如烙铁般的重量。
“……原来如此。”白起喃喃,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那夜风很大,灯影乱晃……使臣手在抖。我问他:‘王真下此令?’他说:‘君上亲批,玺印为凭。’”
他忽然低笑,继而大笑,笑声撕裂寒夜,惊起西野灰烬如蝶飞舞。
“我接了。”他仰头望着无星无月的天穹,眼中竟有泪光,“我明知是血诏,还是接了。三十年……每夜万人坑中哭声不绝,原来不是冤魂索命——是我自己,一遍遍重走那夜殿前路,亲手接过这罪!”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无声逼近。
公孙杵自残垣后缓步而出,手中握着一束暗红花朵,花瓣狭长如泪痕,根茎缠着楚地特有的青丝草——彼岸花,楚人谓之“引魂花”,生时引路,死后招灵。
他蹲下身,将花轻轻置于万人坑边缘,低语如祷:
“你若真记得,就别停下。别忘了那些没名字的人。”
话音刚落,大地骤然震颤。
泥土崩裂,黑雾翻涌,梦魇兽自坑底咆哮而出,形体比先前更庞大,双目赤如熔铁,獠牙滴落腐液,首扑白起身前!
子车延怒吼一声,翻滚上前,以铁凿横挡,金属与利爪相击,火星迸射。
他被巨力撞飞,脊背砸上断碑,喉头一甜,鲜血自嘴角溢出。
白起却不动。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没有迎战,没有闪避,只是将怀中那卷残简,平静地投入尚未熄灭的火堆。
火焰“轰”地腾起,映照他满脸沟壑,如刀劈斧凿的山川。
“你们要我认账——好,我认。”他声音低哑,却如战鼓沉鸣,“但这账,不是你们写的。账本……”
他凝视烈焰,任火光舔舐面容,一字一顿:
“得由我来写。”
火舌卷过竹简,墨迹在高温中扭曲、消失,可就在那一瞬,军煞的形影在火光中浮现——楚芷的脸庞浮现又碎裂,万千亡魂哀嚎闭嘴,竟有一滴血泪,自虚影眼中滑落,坠地前化作一缕黑烟,渗入白起颈侧一道陈年刀伤。
血,缓缓自旧伤裂口渗出。
(http://www.220book.com/book/6HI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