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烬玉迷踪
京西，香山脚下。
往日秋色宜人的山林，此刻却弥漫着硝烟与血腥。零星的战斗仍在山林间、废弃的村落里持续，清军骑兵呼啸着追杀溃散的“逆匪”，哭喊声、兵刃交击声、火铳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一座半塌的废砖窑内，沈晏璃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摆，用找来的清水（或许是渗出的地下水，或许是收集的雨水）小心翼翼地为雷七清洗肩胛处狰狞的伤口。弩箭深深嵌入骨肉，周围一片淤紫。
“七哥，忍着点。”沈晏璃低声道，额角渗出细汗。他虽通文墨，于医术却只是略知皮毛，此刻只能凭着一股狠劲和模糊的记忆操作。
“哼，尽管动手！老子……嘶——！”雷七话未说完，便倒抽一口冷气，额上青筋暴起。沈晏璃用苗银短刃的刀尖，精准地挑开皮肉，试图撬出那倒钩的箭镞。
没有麻沸散，剧痛几乎令人昏厥。但雷七硬是咬着一块枯木，浑身肌肉绷紧如铁，愣是没发出一声惨叫，只有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不断流淌的冷汗，昭示着他正承受着何等痛苦。
终于，“哐当”一声，带血的箭镞被剔出，掉在地上。沈晏璃迅速将之前找到的、捣烂的不知名止血草藥敷上去，再用布条紧紧包扎。
雷七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窑壁上，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却依旧凶悍如狼。
“妈的……这次亏大了……”他喘息着骂道，声音虚弱却狠厉，“等老子缓过来，非端了那狗屁作坊不可！”
沈晏璃默默处理好伤口，自己也疲惫地坐下，运转着体内那微薄的内息，恢复体力。手腕上，被碎玉划破的伤口和那暴露的“罪”字疤痕，依然隐隐作痛。破碎的玉佩残片，被他用一块布仔细包好，贴身收起。
窑外，远处的喊杀声渐渐稀疏，但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并未消散，反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偶尔有马蹄声和官兵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像是在搜索漏网之鱼。
半晌，雷七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挪到窑口，警惕地向外观察。
“看来乱子不小。”他眯着眼，看着远处山林间隐约可见的清军旗帜和升起的黑烟，“天地会……哼，倒是会挑时候，在皇帝老儿过寿的时候捅刀子。”
沈晏璃也来到他身边，眉头紧锁。天地会？他自然听过这个反清复明的组织。但他的《烬玉集》虽有不平之鸣，却从未与这等江湖势力有过牵连。这突如其来的叛乱，为何会与他失踪的时间如此巧合？是有人借题发挥，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沈晏璃低声道，“官兵正在大肆搜捕，这里不安全。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惧，“我担心云婉。宫中若知叛乱，不知会掀起何等波澜，她身处其间，恐怕……”
雷七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自身难保，还惦记着格格？小子，倒是个情种。”他虽语带嘲讽，却也没再多说，只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正在此时，一阵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从砖窑后方传来。
两人立刻警觉地握紧武器，隐匿身形。
只见几个衣衫褴褛、面带惊惶的农户模样的男女，搀扶着一个受伤的老者，慌不择路地逃进了砖窑另一端的阴影里，似乎也是来此躲避兵祸的流民。
“……老天爷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说是抓乱党，见着像汉人的就砍杀……”一个妇人低声哭诉。 “嘘！小声点！别把官兵招来！”旁边的人急忙制止。 “王老五他们不过是想去皇庄讨要今春被圈占的土地钱粮，怎么就成逆匪了……还动了火器，死了好多人……” “听说……听说是宫里有个大官，早就想整治京西这边不听话的庄户，正好借这由头……还说是……是什么一个汉人秀才写的反诗引出来的祸事……”
汉人秀才？反诗？
沈晏璃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冰冷的铁钳攥住！
雷七也瞬间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流民们的低语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但那个“汉人秀才反诗”的说法，却像是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入了沈晏璃最深的恐惧之中！
作者“伊普达琳酱”推荐阅读《焚舟渡》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的《烬玉集》……难道真的成了引发这场血腥清洗的导火索？！还是有人……刻意将祸水引到了他的身上？
巨大的愧疚、愤怒和寒意瞬间席卷了他。若真是因他之故，累得这许多无辜百姓家破人亡……他万死难赎！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
“在那边！砖窑里有人！”窑外突然传来清兵凶狠的吆喝声！一队搜索的绿营兵发现了这里的踪迹，正持刀挺枪地包抄过来！
“不好！”雷七低吼一声，强忍伤痛抓起刀。
那些流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向窑洞深处躲去。
沈晏璃猛地回过神，眼神瞬间变得决绝。他不能连累这些无辜百姓，更不能在此刻被抓住！他必须活下去，弄清楚真相！
“七哥，从后面走！”沈晏璃拉起雷七，目光扫向砖窑深处一个堆满废砖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被堵了一半的、通往山后的破口！
两人毫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冲向那个破口。
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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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钟粹宫。
宫内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滞。虽然叛乱的烽火似乎并未烧到皇城根下，但戒严的指令和无处不在的紧张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人喘不过气。
云婉换下了那身刺目的吉服，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常服，坐在窗下看似安静地绣花，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时望向院门的眼神，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她成功支开了大部分耳目，只留下一个看似憨厚的小太监在院中洒扫——那是她通过破碎的渠道，能接触到的、唯一可能传递消息的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刻都是煎熬。她需要知道外面的真实情况，需要知道那场叛乱究竟如何而起，更需要知道……那个人的下落。“汉人秀才反诗”的流言，如同鬼魅般也在宫墙内悄悄流传，让她心惊肉跳。
终于，那小太监磨磨蹭蹭地扫到她窗下，趁无人注意，指尖一弹，一个小纸团精准地落入了窗边的花盆里。
云婉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她强作镇定，起身佯装给花草浇水，用身体挡住视线，飞快地捞起了那个纸团。
回到内室，展开纸团，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显然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写就：
**“西山乱，剿甚酷。疑栽赃，牵涉诗稿。沈踪，暂无。慎。”
西山叛乱，清剿残酷。怀疑是栽赃，牵涉到诗稿（无疑是指《烬玉集》）。沈晏璃的踪迹，暂时没有。最后一个是“慎”字。
云婉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团被攥入手心，冰冷的愤怒和担忧席卷全身！
果然是栽赃！有人借着叛乱的机会，将祸水引向了沈晏璃和他的诗！是要坐实他的“罪状”，让他永无翻身之日！甚至可能……己经遭遇不测？
“暂无”踪迹，是生是死？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他可能还没落在赫舍里·承毅那些人的手里！
现在，宫外大锁全城，宫内人心惶惶，正是追查真相的最佳时机，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她想起一个人——苏嬷嬷生前偶尔提及的，在慎刑司当差的一个老宦官，姓钱，似乎受过苏嬷嬷的恩惠，或许知道一些关于文字狱查抄和内廷消息的隐秘。
冒险一搏？还是静观其变？
云婉的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支赤金点翠凤簪上。毒针幽冷，如同她此刻的眼神。
祸水之名己背，绝境己至，何妨再搅动一番风雨？
她缓缓起身，走向妆台，将凤簪稳稳插入发间。
然后，她唤来贴身侍女，语气平静无波： “去禀告嫡福晋，就说我昨日受惊，心口悸痛难忍，听闻慎刑司的钱公公早年学过些推拿手法，想请他来替我按一按，舒缓一二。”
侍女愕然，但不敢多问，低头应了声“嗻”，匆匆离去。
云婉看着镜中自己苍白却决绝的面容，深吸一口气。
深宫如海，暗流凶险。她要以身为饵，去探那龙潭虎穴，只为在无尽的黑暗中，抓住那一丝关于他生死真相的微弱光亮。
烈火，己开始淬烧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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