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病房的玻璃蒙着层薄薄的水雾,将里面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白。文肖敏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划出弧线,雾气凝结成水珠滚落,露出席俊峰苍白的脸。他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透明的管子,像被蛛网缠住的蝴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心电监护仪上跳跃的绿线,那线条忽高忽低,像条在风雨中挣扎的生命线。床头柜上,那支烧焦的录音笔静静躺着,黑色的烟痕像藤蔓般爬满笔身,却没能遮住鸢尾花刻痕的轮廓,花瓣的纹路在惨白的灯光下若隐若现,透着股倔强的生命力。
“警方从地窖废墟里找到的。” 王警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他手里的证物袋反射着冷光,袋口的封条上印着 “证物编号 0715”,正是席俊峰被拐的日期。“技术科的同事说电路板烧得厉害,存储芯片能不能保住,要看运气。对了,还有些调查进展得跟你说下。” 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我们在赵凯的随身物品里发现了个加密 U 盘,外壳是青铜的,刻着和录音笔一样的鸢尾花。技术人员正在用暴力破解,初步判断和他父亲赵洪生当年的拐卖网络有关,里面可能有受害者名单。另外,地窖里找到的苏岚遗体,法医初步鉴定不是溺水身亡,颈部有半圈不明显的勒痕,喉骨有轻微断裂,应该是被人杀害后抛尸镜湖的。”
文肖敏猛地转头,脖颈处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酸。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却暖不透眼底的寒意:“您说什么?苏岚是被杀害的?那当年的结案报告……”
“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要等详细的尸检报告。” 王警官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可以肯定的是,1999 年的结案太草率了。我们找到了当年出警的老巡警,他说当时接到报警赶到镜湖时,苏岚的尸体己经被水泡得发胀,赵洪生的一个远房侄子就在现场‘帮忙’打捞,现在想来,恐怕是在销毁证据。还有,我们调取了 1999 年 3 月镜湖周边的监控记录,虽然大部分己经因为受潮损坏,但在三号灯塔附近的监控里,发现了个疑似赵洪生手下的身影,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宽檐帽,和你母亲日记里描述的‘总在孤儿院门口徘徊的男人’很像。”
文肖敏没说话,只是盯着证物袋里的录音笔。席俊峰被推进手术室前,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纱布下的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她的袖口。他的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眼神却带着哀求:“那支笔……”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麻醉剂的昏沉,“是我妈留的唯一念想。笔尾刻着孤儿院的院徽,三棵杉树围着鸢尾花,她说看到这个,就知道是自己人…… 别让它落在别人手里……”
她小心翼翼地将证物袋翻过来,果然在笔尾找到个指甲盖大小的浮雕。三棵杉树的轮廓苍劲有力,树干上还刻着细密的年轮,环绕着朵含苞待放的鸢尾花,与林薇凌晨发来的孤儿院老照片上的院徽分毫不差。1996 年的档案里写着,苏岚刚到孤儿院任教时,亲手设计了这个院徽,她说杉树象征坚韧,鸢尾花代表希望,合在一起就是 “幼苗终将成林”。档案附页里还有张苏岚的工作照,她站在院徽下,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举着支鸢尾花,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查到苏岚的资料了。” 林薇的视频电话突然弹出,她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背景是市档案馆的阅览室,台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她 1996 年从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专业课成绩全优,本来己经签了市重点中学,结果开学前突然毁约,自愿去孤儿院当老师,教手工和美术。档案里说她……” 林薇的声音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一份泛黄的死亡证明跳了出来,纸张边缘有明显的虫蛀痕迹,“1999 年 3 月 12 日死于意外溺水,地点就在镜湖,离别墅不到一公里。死亡证明上的签字医生己经退休了,我表哥查到他移民去了加拿大,警方正在联系引渡。对了,王警官让我转告你,他们找到当年处理苏岚案的老警察了,姓刘,现在在干保安,他说当时结案太仓促,很多证据都没仔细核查,尤其是苏岚的随身物品,说是‘遗失’了,现在准备重新调查。”
文肖敏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骤然困难。镜湖别墅的红木日历上,每年 3 月 12 日都被母亲用红笔圈着,旁边画着朵小小的鸢尾花,花瓣上还点着金粉。她一首以为那是母亲的某个纪念日,现在才明白,那是苏岚的忌日。母亲每年去别墅,不仅是为了祭拜,更是为了守护那个藏着地窖入口的秘密。
“还有更奇怪的。”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调出一份银行流水单,屏幕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像一群爬动的蚂蚁,“苏岚去世前三个月,她的工资卡上每个月都有一笔匿名汇款,金额是五千块,正好够支付席俊峰当时每个月的治疗费。汇款地址是……” 林薇放大屏幕角落的邮戳,像素有些模糊,但能看清 “镜湖路邮局” 的字样,“是你家旗袍店附近的邮局。警方查了当时的汇款记录,汇款人信息写的是‘爱心人士’,但笔迹鉴定显示,和你母亲记账本上的‘捐款’字迹高度吻合。我还发现,苏岚的工资卡在她死后并没有注销,每个月还是会收到五千块,一首持续到 2005 年,之后突然中断,那年正好是你母亲查出心脏病的时候。”
文肖敏的指尖猛地收紧,手机壳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留下几道红痕。母亲的红木记账本就放在旗袍店的保险柜里,她记得 1998 年到 1999 年的支出项里,每个月都有一笔 “捐款”,金额也是五千块,后面还画着个小小的鸢尾花。当时她问起,母亲正戴着老花镜缝旗袍盘扣,闻言动作顿了顿,说:“是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买文具的。” 现在想来,那些钱根本不是给孤儿院的,是给苏岚的,是为了席俊峰的治疗费。
ICU 病房的门突然 “咔哒” 一声打开,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蓝色的医用帽下露出张疲惫的脸,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些许消毒水的味道:“病人醒了,生命体征还不稳定,家属只能进去一个人,时间别太长,五分钟就好。”
文肖敏几乎是冲进病房的,消毒水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气息。席俊峰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沾着晨露的蝶翼,却在她靠近的瞬间,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输液管的凉意,指腹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那里刻着朵小小的鸢尾花,是母亲亲手给她戴上的。
“录音笔……”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气音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笔身内侧…… 有个小暗格,用指甲能抠开…… 里面有……”
他的话没说完,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胸口剧烈起伏,带动着各种管子晃动。文肖敏赶紧从证物袋里取出录音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她按照席俊峰说的,用指甲在鸢尾花刻痕的背面摸索,果然摸到个极小的凸起,像颗埋在泥土里的种子。轻轻一抠,“咔” 的一声轻响,笔身弹出个米粒大小的暗格,里面藏着张卷成细条的照片,边缘己经被烟火熏得焦黑,像片烧过的叶子。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照片,泛黄的相纸上,苏岚穿着件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孤儿院门口,身后是孩子们用粉笔画的彩虹,笑容明媚得像个孩子。她身边站着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女人,背对着镜头,手里拎着个熟悉的帆布包 —— 那是母亲生前最常背的款式,靛蓝色的粗布上绣着朵银莲花,包带处还有块洗不掉的墨渍,是她十岁那年打翻砚台弄上的,当时母亲气得第一次打了她手心,晚上却又抱着她哭了半宿。
“是我妈。” 文肖敏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模糊了苏岚的笑脸。她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有行用铅笔写的小字,笔迹娟秀,带着母亲特有的圆润笔锋:“3.12,镜湖见,带齐东西。” 日期正是 1999 年 3 月 12 日,苏岚去世那天。
席俊峰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个破旧的风箱,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 “滴滴” 声,刺破了病房的寂静。“她不是意外……” 他猛地抓住文肖敏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的皮肤下,心脏正疯狂地跳动,像要挣脱束缚,“我爸说…… 当年有人看到赵洪生的手下在镜湖出现,手里还拿着个黑色的塑料袋,和你妈那天拎的帆布包…… 很像…… 他们还说…… 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病人心率过快!家属请出去!” 护士们匆匆围上来,拉开文肖敏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文肖敏被推出病房时,听见席俊峰用尽全身力气喊:“去孤儿院…… 找老院长…… 她知道…… 知道我妈的事…… 她有我妈绣的……”
后面的话被关门声隔断,只留下模糊的气音。文肖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照片紧紧攥在手心,边缘的焦痕硌得掌心生疼。她不知道席俊峰想说什么,老院长有母亲绣的什么?是旗袍?还是别的什么证据?
孤儿院旧址的梧桐树叶早就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像只只伸向天空的手,指关节处还残留着被孩子们荡秋千磨出的光滑痕迹。文肖敏踩着满地的碎砖往里走,皮鞋底被尖锐的玻璃碴划破,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血珠滴在灰黑色的砖块上,像开出了一朵朵细小的红梅花。当年的活动室只剩下半面墙,墙角立着块没被火灾烧毁的黑板,上面用红粉笔写着一行字:“鸢尾花开,生生不息。” 字迹己经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出是苏岚的笔迹 —— 她教孩子们写字时,总喜欢在笔画末端加个小小的弯钩,说这样字才会 “笑起来”。
“姑娘你找谁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的板房里传来,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 “笃笃” 声,像老式座钟的摆锤在晃动。文肖敏回头,看见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阳光洒在她银白色的头发上,泛着柔和的光,像蒙了层细纱。老太太的拐杖很特别,杖头是朵铜制的鸢尾花,花瓣的纹路和席俊峰带来的钥匙扣一模一样,花心处还镶嵌着颗小小的蓝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您是孤儿院的老院长吧?” 文肖敏快步走过去,将那张泛黄的照片递到老太太面前,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我想问问这两个人的事,穿旗袍的是我母亲,文佩兰。警方正在重新调查苏岚的案子,希望您能提供些线索,任何细节都可以。”
老太太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镜框的漆己经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铜色。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的苏岚,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突然红了眼眶,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滑落,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浅浅的沟壑:“这是小苏老师啊…… 当年她刚从大学毕业,扎着马尾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跟照片上一模一样。她教孩子们绣鸢尾花,说这花能带来好运,还说等攒够了钱,就带着孩子们去看真正的鸢尾花海。警察前几天也来找过我,问了好多关于 1999 年的事,我这老糊涂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天雨下得特别大,跟老天爷撕破了脸似的,把孤儿院的屋顶都砸得咚咚响。”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文肖敏的手腕上,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手指指向她卷到肘部的袖子:“你这纹身……”
文肖敏这才想起自己为了方便,把衬衫袖子卷了起来,露出内侧的鸢尾花纹身。这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纹的,按照母亲最珍爱的那件苏绣旗袍上的图案纹的,花瓣的颜色特意选了和旗袍上一样的蓝紫色,花茎处还用金线绣了细小的露珠,当时纹身师说这是他见过最精致的图案。
“像!真像!” 老院长突然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个老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当年有个穿旗袍的女人总来捐钱,袖口也有这花纹。她每次来都拎着个帆布包,包上绣着朵银莲花,说是她女儿的小名。她每次来都找小苏老师,两人在办公室能聊一下午,有时候还会哭呢,我路过门口,听见她们说什么‘孩子’‘治病’的。警察说小苏老师是被人害死的,我就想起一件事,那天小苏老师去镜湖前,把一个铁盒子交给我保管,用蓝布包着,说要是她没回来,就等俊峰长大了交给她妹妹,还说妹妹脖子上有银锁片,上面刻着‘敏’字。”
“穿旗袍的女人是不是拎着个帆布包?包带处还有块墨渍?” 文肖敏追问,心脏像要跳出胸腔,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疼痛,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对对对!” 老院长连连点头,记忆仿佛被唤醒的潮水,汹涌地涌来,“就是那个包!她最后一次来,是 1999 年 3 月 11 日,那天雨下得特别大,跟瓢泼似的。她浑身湿透地跑进来,头发贴在脸上,像只落汤鸡,手里紧紧抱着个铁皮盒,把小苏老师拉到办公室,关上门说了好久的话。我听见她们吵架,好像是为了‘要不要报警’,后来就没声音了。小苏老师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说里面是‘能救俊峰的东西’,让她一定要收好,等风头过了就去镜湖岸边的三号灯塔找她。警察说他们在灯塔附近的泥地里发现了个铁皮盒的碎片,锈得厉害,上面好像也有花,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文肖敏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1999 年 3 月 11 日,正是苏岚收到匿名汇款的最后一个月,也是她去世的前一天。母亲交给她的铁皮盒里,到底装着什么?为什么要让苏岚去三号灯塔?她们为什么会因为报警吵架?难道母亲知道些什么,却因为害怕而阻止苏岚报警?
“小苏老师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镜湖,就再也没回来。” 老院长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惋惜,像蒙着一层雾气,“警察说是意外溺水,可我们都不信。小苏老师水性好得很,小时候在河边长大的,能游过整条镜湖,怎么可能轻易淹死呢?警察还说,在苏岚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不属于她的皮肤组织,正在做 DNA 比对,说不定能找到凶手。他们还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说经常在孤儿院附近转悠,我想起来了,那天小苏老师出门前,我确实看到个那样的人在门口徘徊,手里还拿着根棒球棍。”
老院长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蓝色的布包,布包的边缘己经磨得发白,上面绣着的鸢尾花也褪了色,变成了淡淡的蓝紫色,像将谢的花朵。“这是小苏老师托我保管的,说等俊峰长大了,就交给她妹妹。她说妹妹的名字里有个‘敏’字,看到这个就知道是自己人。警察说这个可以作为证物,让我交给他们,但我想先给你看看,这是小苏老师最后的念想了。”
文肖敏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形状像枚徽章。打开一看,是枚银制的院徽,和录音笔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三棵杉树环绕着朵鸢尾花,背面用小篆刻着个 “敏”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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