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敏的指尖在日记纸页上轻轻,墨迹被泪水晕开的地方泛着浅褐色,像片干涸的水渍,边缘还残留着不规则的褶皱,显然被人反复揉捏过。她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藤椅上,椅面的藤条硌得大腿发麻,却舍不得挪动分毫 —— 这上面还留着父亲的体温,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墨水香。
翻到 2004 年的页面时,纸张突然发出 “嘶” 的轻响,有片干枯的花瓣从夹层里飘落,是片银莲花的花瓣,边缘己经卷成褐色的细条。文肖敏捏起花瓣对着光看,能看到清晰的叶脉,像父亲日记本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藏着数不清的心事。
“2004 年 1 月 5 日,今天去码头扛煤,扛一袋能赚两块钱。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可一想到能快点把钱还上,就不觉得冷了。” 字迹比之前更加潦草,笔画间带着明显的颤抖,“肖敏问我为什么总不回家,我说在加班,她信了,还把暖手宝塞给我,这孩子…… 暖手宝里的水是她提前灌好的,温温的正好焐手。”
文肖敏的鼻尖突然一酸。她想起那个冬天,父亲每次回家都带着一身寒气,却总在进门时先搓热双手再抱她。有次她半夜醒来,看到母亲在灯下给父亲缝补磨破的手套,针脚歪歪扭扭,母亲的眼眶红红的。
“2004 年 2 月 14 日,情人节,给佩兰买了支红玫瑰,花了五块钱。” 这行字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她高兴得像个孩子,把玫瑰插进我去年生日送她的玻璃花瓶里,摆在窗台最显眼的地方。可我不敢告诉她钱是怎么来的,只能看着她把玫瑰插进花瓶,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日记里夹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被反复翻看。金额是三千元,收款人是孤儿院,汇款人姓名写着 “一个愧疚的父亲”,日期是 2004 年 2 月 15 日。汇款附言栏里有个小小的星号,文肖敏对着光看,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 “第一笔”。
“孤儿院的烟囱终于冒烟了,王院长站在门口搓着手笑,说收到一笔匿名捐款,正好够买煤。” 父亲的字迹突然变得轻快,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我在远处的槐树下看着,烟是青灰色的,一缕缕往天上飘,像能把人的罪孽都带走。风把煤烟吹过来一点,闻着竟觉得亲切,偷偷哭了。”
文肖敏突然想起,那年春天父亲总说腰疼,母亲掀开他的衣服,看到背上全是淤青,旧伤叠着新伤,紫得发黑。他只说是不小心撞的,还笑着说自己皮糙肉厚。现在才明白,那些伤痕是扛煤时被扁担压出来的,是被码头的木箱磕碰的,是一个父亲为了赎罪,硬生生扛下的苦难。
“2004 年 5 月 20 日,赵建国又来找我,酒气熏天的,说要我帮他做假账,把走私的钱款洗白。” 这页的字迹被划破了好几道,墨痕深深嵌进纸里,像绝望的呐喊,“我说宁愿去自首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他就骂我不识抬举,说要把挪用捐款的事捅出去,让我在孤儿院抬不起头。”
日记里夹着半张被撕烂的纸条,是赵建国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别给脸不要脸,要么乖乖听话,要么等着看你女儿出事”。纸条边缘沾着点油渍,文肖敏闻了闻,有股煤油味 —— 赵建国当年在码头仓库管油料,身上总带着这股味道。
“我把他骂走了,可晚上睡不着,总梦见肖敏掉进冰窟窿,我伸手去捞,却怎么也够不着。” 父亲画了个小小的冰窟窿,旁边歪歪扭扭地画着个小人,伸出的手离冰面还有一指距离,“佩兰说我魔怔了,给我煮了安神汤,可我喝了还是睡不着。窗外的月光照在钢琴上,白色的琴身像口棺材,压得我喘不过气。”
席俊峰突然指着日记角落的一个标记,是个小小的船锚图案,锚链的节数是七节,和旗袍碎布上的一模一样:“你看,这里也有船锚。” 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纸页,指尖避开那些被泪水泡软的地方,“后面几页都有,位置还在逐渐变化,这会不会是坐标?”
文肖敏从书架上取下码头的老地图,纸张己经泛黄发脆,边角用透明胶带粘过好几次。她将船锚标记对应的页码和行数换算成坐标,铅笔尖在地图上点出个小小的圆点,正好指向码头仓库的西北角 —— 那里当年堆着废弃的油桶,赵建国的办公室就在旁边。
“赵凯说过银莲花礁石退潮时会露出水面。” 文肖敏的指尖在地图上滑动,从码头仓库到礁石的路线被她画了条虚线,“父亲会不会把什么东西从仓库转移到了礁石下?”
日记的最后几页是空白的,纸页却比前面的厚很多,显然被水浸泡过又晾干。只有最后一页画着朵银莲花,花瓣层层叠叠,花心里用红笔写着 “三万”,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窗外的方向。
文肖敏的心脏猛地一跳。父亲显然是想把挪用的三万块钱还上,可他没来得及 ——2005 年春天,他被查出肺癌晚期,化疗把人折磨得脱了形,连笔都握不住了。
“我爸去世前,让我把一个铁盒子埋在孤儿院的紫藤架下。” 文肖敏突然想起这件事,当时她才十二岁,觉得父亲的要求莫名其妙,现在终于明白了,“他说里面装着‘最重要的东西’,还特意让我记着埋在第三棵紫藤下,说那里的根最深。”
席俊峰的目光落在相框里的照片上,他用手机拍下照片放大,煤堆后面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正是赵建国!他正鬼鬼祟祟地往煤堆里塞什么东西,手里的黑色袋子露出个角,像是账本的边缘:“这张照片…… 赵建国在煤堆里藏了东西!”
“王院长说过,那年冬天煤堆总莫名起火,每次都只烧一小堆就灭了。” 文肖敏突然想起老院长的话,“现在看来,是赵建国在销毁证据,又怕烧得太大会被发现。”
文肖敏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王警官发来的消息:“赵建国的审讯记录里提到,2003 年冬天他在孤儿院煤堆里藏过一份账本,说是能让文国梁身败名裂。后来煤堆着火,账本被烧了一半,他就把剩下的扔到海里了。”
“扔到海里?” 席俊峰突然明白了什么,“从码头往海里扔东西,最可能沉在银莲花礁石附近!那里水流缓,东西不容易被冲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和笃定。文肖敏将日记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皮盒,锁好后揣进怀里 —— 盒子贴着胸口,能感受到铁盒的冰凉,像父亲当年那双总是带着寒意的手。
“我们去孤儿院。” 她站起身时,藤椅发出 “吱呀” 的声响,像父亲生前起身时的动静。
席俊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一起去。”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手腕上的银链,是朵小小的银莲花吊坠,“这个…… 是叔叔送你的?”
“嗯,十岁生日时送的,他说银莲花能辟邪。” 文肖敏摸着吊坠,突然发现花蕊里刻着个极小的 “安” 字,“以前没注意,这里还有个字。”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积雪开始融化,屋檐上的冰棱滴下水珠,“滴答滴答” 地落在窗台上,像在倒计时。文肖敏看着窗玻璃上自己和席俊峰的倒影,突然觉得父亲和母亲就在身边,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走到门口时,文肖敏回头看了眼书房,地板上的影子己经变得很短,被阳光拉得细长,像被拉长的希望。书桌上的钢笔还放在原来的位置,笔帽没盖,笔尖朝上,仿佛父亲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继续写日记。
“我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 文肖敏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说做人要像银莲花,就算长在阴沟里,也要向着阳光开花。”
席俊峰握紧了她的手,目光坚定:“叔叔做到了。”
文肖敏看着他,突然笑了,眼眶里的泪水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 所谓的污点,不过是被尘埃暂时掩盖的光芒,只要心存善意,总有被照亮的一天。就像父亲,用生命最后的时光,为她铺就了一条通往真相的路。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是李主任送来了父亲的复查报告。文肖敏接过时,发现报告背面有父亲的字迹,是化疗间隙写的:“肖敏,爸爸对不起你,但爸爸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相信爸爸。”
阳光从楼道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字迹上,像撒了层金粉。文肖敏将报告折好放进包里,和日记放在一起,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她知道,接下来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手里握着这些沉甸甸的真相,就一定能走到晴天。
“走吧。” 席俊峰的声音里带着暖意,“去紫藤架下看看。”
两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像在回应着多年前父亲的期盼,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藏着最终答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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