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 酒杯从托盘上滑落，掉在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碎。深红色的酒液溅开，离田中惠子的黑色裙摆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在地面上晕开一片暗沉的痕迹，像一滴凝固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 林风第一时间扶住吓得脸色发白的侍者，语气温和，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带着歉意，“是我走路不小心，没看路，没伤到你吧？杯子碎了没关系，我会跟经理说，不怪你。”
侍者感激得连连鞠躬，小声说了几句 “谢谢先生”，便匆匆端着空托盘离开。
首到这时，林风才转过身，看向脸色冰冷的田中惠子。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微微颔首，语气诚恳：“真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撞到了侍者，惊扰到您了，田中小姐。”
田中惠子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玻璃和酒渍，又快速移开，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像结了冰：“没事。”
说完，她便转过身，显然不想与这个 “冒失” 的陌生人多纠缠，脚步朝着宴会厅另一侧的安静角落走去， 那里靠近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夜景，远离人群。林风的第一步计划，看似失败了。
但他并未气馁，反而眼神愈发坚定。他看着田中惠子正对着的那幅《富春山居图》，那画卷上的江水浩渺、山峦叠翠，与眼前的虚伪形成鲜明对比。他压低声音，用流利却带着几分刻意放缓的日语，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画里的江山层峦叠嶂，江水浩渺，如此壮丽辽阔，可惜啊…… 现实中的江山，却早己被战火焚过，被鲜血染红了。”
田中惠子她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僵了一瞬，死死地盯着林风。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怀疑、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在这场充斥着 “亲善”“圣战” 口号的宴会上，居然有人敢说出这样 “大逆不道” 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林风迎着她探寻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抹带着些许悲悯的微笑。他没有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而是话锋一转，用温和的中文说道：“我之前在英国留过学，最喜欢去海德公园。那里的松鼠不怕人，经常跳到游客手上要吃的，草坪上总有抱着画板的画家，还有坐在长椅上念诗的学生，阳光落在草地上，暖得让人不想走。和这里…… 完全是两个世界。”
“英国”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田中惠子尘封的记忆闸门。那是她曾经最熟悉的地方， 伦敦的雾、剑桥的康河、泰特美术馆里的画作，还有和朋友一起在咖啡馆讨论诗歌的时光，那些未曾被战争污染的日子。她眼中的警惕渐渐松动，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迷茫和伤感，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你也…… 去过英国？”
“是啊，在伦敦待了两年，学的是文学。” 林风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怀念，指尖轻轻碰了碰酒杯壁，水珠顺着杯壁滑落，“本来想多去几个欧洲国家看看，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法国的巴黎，结果家里发了急电，说母亲身体不好，催我回来。没成想一回来，就赶上了现在这样的日子。”
找到共同话题后，两人间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田中惠子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伦敦的泰特美术馆聊到剑桥大学的图书馆，从狄更斯的《双城记》聊到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林风凭借着之前做足的功课，总能精准接话， 他知道田中惠子最喜欢透纳的画作，便特意提起《战斗的泰梅莱尔号》，讲起画中战舰退役的悲壮，“那艘曾经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立过功的战舰，最后却要被拖去解体，像一个英雄老去，特别让人感慨”；他知道她喜欢勃朗特姐妹，便聊起《简?爱》中对自由和平等的追求，“简?爱说‘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这句话在现在，反而更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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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很难找到能聊这些的人。” 林风适时地发出一声感叹，目光扫过宴会厅里虚伪的笑脸，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就惹来麻烦。”
田中惠子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有一个朋友…… 她也喜欢透纳的画，尤其是那幅《雨、蒸汽和速度》。她总说，再绚烂的色彩，也画不出人心的黑暗，画不出战争的残酷。她还说，我们不该沉默，可最后……”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淹没在爵士乐声中，但林风知道，她想说的是朋友被宪兵队处决的结局。他没有说 “别难过”“节哀” 这类空洞的安慰话，而是用一种更深沉的共情回应：“不，能看到黑暗，是因为心中还存有光明。那些画里的色彩，不是为了描绘黑暗，而是为了提醒人们，光明曾经存在过，也值得被追寻。真正可悲的，是那些己经习惯了黑暗，甚至为黑暗唱赞歌的人，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田中惠子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着林风。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理解，看到了共鸣。
就在两人间的氛围逐渐升温时，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惠子。”
田中信雄带着一名挂着少佐军衔的日本军官走了过来，那军官穿着笔挺的军装，腰间佩着武士刀，眼神锐利地扫过林风。田中信雄的目光落在林风身上，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不满， 他早就注意到女儿和这个陌生男人聊了很久。
“父亲。” 田中惠子立刻收敛了情绪，脸上的柔和消失不见，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模样，微微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却疏离。
“这位是？” 田中信雄的目光在林风身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几分疏离，显然不想让女儿和对方多接触。
“在下林风，在特务委员会工作，负责情报整理。” 林风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久仰田中会长大名，今日能在这里见到您，实属荣幸。”
田中信雄接过名片，指尖在 “林风” 二字上轻轻划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对特务委员会的人向来没好感，觉得这些人 “手段阴狠，不可深交”。
他对着林风客套地说了两句 “幸会”，便转头对田中惠子说：“惠子，松井将军的夫人也来了，她很喜欢你上次翻译的诗歌，想跟你聊聊，跟我过去打个招呼。”
“是。” 田中惠子顺从地应道，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看林风，只是跟着父亲转身。
但在走到宴会厅中央时，她却突然停下脚步，趁着田中信雄和那名少佐交谈的间隙，快速回头，深深地看了林风一眼。
林风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停留，林风将杯中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转身穿过喧嚣的人群，朝着门口走去。路过田中信雄身边时，他还特意停下，恭敬地说了句 “田中会长慢聊，我先告辞了”，演足了 “晚辈” 的姿态。
走出华懋饭店，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几分凉意，让林风的头脑更加清醒。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乌云遮住了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微弱地闪烁。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第一步己经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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