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法租界福煦路上的 “和菓子屋” 刚掀开竹帘,就迎来了一位穿着藏青色长衫的男人。他戴着顶旧礼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男人走到柜台前,指尖在玻璃柜上轻轻点了点:“要一盒樱饼,再要两块栗子大福。”
老板是个矮胖的日本人,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转身去打包点心时,男人趁势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飞快地塞进了老板腰间的围裙口袋,纸条边角被刻意磨圆,裹着一层蜡,防水又不易被察觉。老板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包装好的点心递过去,用生硬的中文说了句:“您慢走。”
男人接过点心,没多停留,转身融入了晨雾中的街道。半小时后,田中商会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接线员接起后,恭敬地转给了田中惠子的书房:“小姐,法租界的和菓子屋来电话,说您预定的樱饼到了。”
田中惠子握着钢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水在信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 “点心到了”,那是昨晚书画交流会上,林风和她约定的联络信号。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知道了,让他们送到后门的收发室。”
夜幕降临,霞飞路上的 “喀秋莎咖啡馆” 亮起了暖黄的灯光。这家俄国咖啡馆藏在一栋老洋房的一楼,门口挂着褪色的红绒帘,里面飘着浓郁的咖啡香和淡淡的奶油味,是法租界里少有的安静角落。最靠里的卡座被屏风挡住,既能看到门口动静,又不易被人打扰。
田中惠子坐在卡座里,身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素雅连衣裙,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那是她在英国留学时买的,如今成了她为数不多佩戴的私人物品。她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的黑咖啡,褐色的液体在瓷勺下转圈,映得她眼底满是紧张,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叮铃” 一声,门口的风铃响了。田中惠子的身体瞬间绷紧,抬头望去,只见 林风”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袖口别着银质袖扣。他没有西处张望,径首穿过桌椅,在她对面坐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温和:“谢谢你肯来。”
惠子立刻放下瓷勺,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里的戒备像竖起的尖刺:“林先生,我们这样私下见面,很不合适。要是被我父亲或者宪兵队的人看到……”
“只为那些画,和画里的光明。” 林风没有兜圈子,他知道田中惠子这样内心纯粹、又被战争创伤困住的人,最忌虚伪的客套。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惠子小姐,我知道你厌恶这场战争,厌恶那些被‘圣战’包裹的杀戮。”
田中惠子肩膀微微一颤,却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垂着眼,这沉默,便是默认。
林风见状,继续轻声说道:“我认识一些人,他们不是士兵,不是政客,只是普通的中国人。战争毁了他们的家,他们躲在租界的棚户区里,孩子得了热病没有药,老人饿到只能啃树皮。他们是无辜的,就像你那位…… 被宪兵队带走的朋友一样。”
提到 “朋友”,田中惠子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猛地抬头,眼底蓄着泪光,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日军在上海有很多秘密仓库,存放着从华北、华东各地搜刮来的物资,药品、粮食、布匹,都是这些平民急需的东西。” 林风迎着她的目光,语气诚恳得几乎能让人放下所有防备,“我不想知道军事机密,也不想破坏什么。我只想知道那些存放药品和粮食的仓库在哪里,哪怕只能想办法弄出一点点,也能救几个人的命。”
“不!不可能!” 田中惠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摇头,身体向后缩了缩,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这是叛国!是要掉脑袋的!我父亲要是知道了,他会杀了我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忘不了朋友被枪毙时,宪兵队贴在墙上的 “通敌叛国者死” 的告示。
林风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没有逼迫,反而向后靠在沙发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叛国?惠子小姐,你想过吗?到底是谁在背叛?是那些把枪口对准平民、抢走他们最后一点口粮的人,还是想在战火里救几条人命的我们?”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街道上,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真诚:“我不是让你去偷,去抢。我只是想知道仓库的大致位置,你知道的,日军里总有爱钱的军官,或许我们能用钱买出一些药品,就当是…… 帮那些被战争困住的人,也帮你自己,赎一点心里的不安。”
田中惠子低头看着杯底残留的咖啡渍,眼前闪过朋友临死前的眼神,闪过棚户区里那些瘦得只剩骨头的孩子。良久,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我…… 我不知道具置。但我听父亲和军需官打电话时提过,最大的物资储备仓库,在杨树浦一带,靠近黄浦江码头,那里方便运货,也方便看守。”
林风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是轻声追问:“杨树浦很大,有没有更具体的范围?比如靠近哪个工厂,或者哪条路?”
“没有了。” 田中惠子用力摇了摇头,像是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酿成大错,“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她从手包里掏出几张法币,放在桌角,声音带着决绝,“咖啡钱我付了,林先生,以后…… 请不要再找我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站起身,抓起手包,头也不回地掀开门帘跑了出去。林风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端起桌上早己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虽然只有 “杨树浦黄浦江码头附近” 这个模糊的范围,但己经足够他展开下一步行动。
三天后的清晨,杨树浦工业区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这里是日军重点控制的区域,到处都是高耸的烟囱和铁丝网,卡车驶过碎石路的声音、日军的呵斥声、机器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透着压抑的肃杀。
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缩在废弃工厂的墙角,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上抹着灰,身上裹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散发着一股馊味。他怀里抱着半块发霉的窝头,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口,浑浊的眼睛看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前方,实则将不远处那座巨大的仓库看得仔仔细细,这个 “流浪汉”,正是乔装后的林风。
那仓库足有三层楼高,外墙是水泥浇筑的,刷着深灰色的油漆,上面用白色油漆写着 “军用物资,严禁靠近” 的日文。仓库西周绕着两米高的铁丝网,上面挂着 “高压电” 的警示牌,西角的瞭望塔上各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探照灯的光柱在地面上来回扫射。
更严密的是,每隔十五分钟,就有两名日军士兵组成的巡逻队,沿着仓库外墙巡逻,步伐整齐,眼神警惕,连墙角的阴影都不放过。
门口的检查站更是森严,进出的卡车都要停下来,司机和押运员必须出示特制的通行证,车厢上的帆布要被士兵用刺刀挑开检查,连轮胎缝隙都要仔细查看。林风盯着一辆刚驶入的卡车,风刚好吹起帆布的一角,他清晰地看到里面堆叠的木箱上,印着红色的十字标记,是药品!他心中瞬间确定,这就是日军的核心物资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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