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身影刚踏出医院后门，便如一滴墨落入深潭，瞬间融入后巷的浓黑阴影里。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滑，他脚步轻得像猫，每一步都精准踩在石板接缝处，避开松动的砖块，多年潜伏练就的本能，让他连呼吸都调整到最浅的频率，生怕惊扰了巷子里栖息的夜鸟。
他没有立刻返回租住的阁楼，而是拐进一条更窄的弄堂。弄堂两侧的砖墙高耸，斑驳的墙皮上爬满枯萎的藤蔓，只有头顶偶尔漏下的月光，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银斑。冷风顺着领口灌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湿冷，让他因刚才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手术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安心，这是乱世里，唯一能让他掌控生死的东西。
突然，前方巷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着日军士兵粗哑的呵斥声，还有灯笼晃动的昏黄光晕。林风心中一凛，脚步猛地顿住，借着墙角堆放的破旧木箱掩护，迅速闪身躲进一个凹陷的墙洞里。洞不大，刚好能容下他蜷缩的身体，箱堆上盖着的油布散发着霉味，正好遮住他的身形。
他屏住呼吸，透过木箱的缝隙向外望去，一队日军巡逻兵正提着灯笼，沿着弄堂挨家挨户敲打门扉。刺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枪托撞击门板的 “咚咚” 声，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开门！检查！” 士兵的呵斥声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有住户迟疑着开门，立刻被士兵推搡着盘问，灯笼的光扫过他们恐惧的脸。
这是个意外。前两天还只是主要街道有盘查，如今连这种深夜的偏僻弄堂都布了岗，看来佐藤一郎是真的急了，连上海的犄角旮旯都要翻过来。林风的手指悄悄扣住墙洞边缘的碎石，掌心沁出冷汗，他左臂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真要冲突起来，未必能全身而退。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士兵似乎注意到了木箱堆的异常，端着枪走了过来。灯笼的光扫过油布，在上面留下晃动的光斑。林风的手己经摸向腰后的匕首，指尖触到刀柄的那一刻，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像蓄势待发的豹子。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垃圾桶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一只野猫被巡逻兵的脚步声惊扰，“喵” 地叫着窜了出去，箭一般掠过弄堂。那士兵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用日语嘟囔了句 “该死的畜生”，用枪托狠狠捅了捅油布，油布下的木箱纹丝不动，他又弯腰看了看墙洞，只看到堆积的杂物，便啐了口唾沫，转身归队了。
首到巡逻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尾，林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衬衫早己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墙洞里又待了足足五分钟，确认没有折返的士兵，才悄悄探出头，像幽灵般溜出弄堂，继续朝着 “王记裁缝铺” 的方向前行。
半小时后，霞飞路一条僻静的支路上，“王记裁缝铺” 的后门透出微弱的灯光。林风抬手敲了敲门，三长两短，节奏均匀，这是他与老孟约定的安全暗号。
门很快开了，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探出头，正是老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飞快扫了眼林风身后，确认没人跟踪，便侧身让他进来，反手关上门，“咔嗒” 一声插上门栓，上二休十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情况怎么样？” 老孟的声音压得很低，一边领着林风走向里间的裁剪台，一边整理着台案上的布料，几块深色的西装料子叠得整齐，剪刀和软尺放在固定的位置，看起来和普通裁缝铺别无二致。
林风脱下帽子，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几页纸，递了过去。油纸带着他身上的体温，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这是小林千代冒险抄出来的，日军陆军医院最近一周的重伤员病历，上面有部队番号和受伤原因，都是前线的一手情报。”
老孟接过油纸包，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走到桌边，给林风倒了杯热茶。粗瓷杯里的茶水冒着热气，是最普通的炒青，却在这深夜里透着暖意。“你冒险了。周汉昌的人还在盯着你，医院又刚出了封口令，这个时候接触她，太容易暴露。”
“值得。” 林风接过茶杯，指尖裹着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华北和浙江前线的伤亡比我们预估的还严重，这些情报能帮重庆判断日军下一步的动向。”
老孟这才走到油灯下，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些写满日文的病历。他戴着老花镜，手指在纸页上慢慢滑动，眉头越皱越紧，偶尔在 “第三师团步兵联队”“第十六师团炮兵中队” 这些番号上轻轻敲击，指尖的力道透露出他内心的凝重。“第三师团是日军的甲等师团，连他们都有这么多枪伤和炮弹震伤，说明华北的防线己经吃紧；第十六师团从浙江调过来，现在又送回这么多重伤员，浙江前线肯定打了恶仗。”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看向林风：“前线吃紧，物资消耗就会更大。军火库和杨树浦仓库接连被端，佐藤一郎那条疯狗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他们要么在上海疯狂掠夺粮食和药品，要么从其他地方调集更多兵力过来填补缺口，无论哪种，对我们都不利。”
“我感觉到了。” 林风喝了口茶，茶水的苦涩在舌尖散开，“今晚回来时，连偏僻弄堂都有巡逻队挨家检查，盘查比以前严了至少一倍，像是在搜捕什么重要人物。”
老孟点了点头，将病历重新叠好，放进裁剪台下一个带锁的铁盒里，“你的感觉没错。佐藤己经把上海变成了铁桶，连法租界都增加了宪兵岗。从现在起，你必须蛰伏起来，暂停一切主动行动，包括和小林千代的联系。”
“蛰伏？” 林风皱眉，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不甘，“可越是这种时候，日军内部的动静越大，越容易拿到关键情报。一旦停下来，我们就成了瞎子。”
“活着，才能送出情报。” 老孟的语气不容置疑，手指在铁盒上轻轻敲了敲，“小林千代很勇敢，但她只是个护士，没有受过专业的情报训练，再和她接触，不仅会害了她，也会把你自己暴露。周汉昌的人还在盯着你，你现在的‘浪荡’伪装还没被撕破，不能因为一时心急毁了全局。”
林风沉默了。他知道老孟说的是对的，可一想到千代还在医院里担惊受怕，想到那些前线的伤员还在等着情报救命，他就觉得胸口堵得慌。良久，他才缓缓点头：“我明白，我会暂时切断和她的联系，按‘蛰伏’计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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