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上的陶盖被掀开一条缝，白气窜出来，在秦婉柠鼻尖前打了个旋儿就散了。
秦婉柠没伸手去扶，只把银针往袖口一滑，指尖顺势蹭了下炉沿。药渣还温着，沾在指腹上泛着青灰，像谁把墨汁兑了冰水。她捻了捻，眉头一挑——这味儿不对。镇魂草压得这么狠，再配上半两寒髓花，这不是治病，是给灵力上镣铐。
“每天一碗，雷打不动。”秦婉柠把银针往药汤底一插，针尾晃了晃，像鱼咬钩，“装废人装到这份上，也算敬业。”
那晚夜琛走后，秦婉柠没再碰姜汁纸。可墙上的血迹干了，事却没完。他能动，还动得干脆利落，可第二天照样让人端药进来，喝得比丫鬟还准时。这不叫伪装，这叫挑衅。
秦婉柠把针抽出来，用帕子裹了，塞进裙袋。帕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秦”字，还是刚穿来时自己缝的，针脚糙得像狗啃。现在这帕子，正好包银针，也包点秘密。
——
第三天夜里，风刮得廊灯首晃。
秦婉柠蹲在夜琛房门外，耳朵贴着门板，手里捏着那根浸过药汤的银针。针身微凉，像是吸饱了什么不该吸的东西。她把针尾轻轻抵在门缝，另一头搁在指尖。
屋里静得反常。
忽然，指尖一麻。
不是风，是灵流在撞。那股力道像被压扁的弹簧，一圈圈拧着劲儿往上顶，可又被什么死死摁住，裂出细碎的震颤。秦婉柠眯眼，心说这药劲儿还真猛，愣是把灵力逼成了便秘状态。
秦婉柠刚想收针，屋里“咚”地一响，房梁震得灰尘扑簌往下掉。
下一秒，头顶“哗啦”一声，蛛网碎了一片，黑乎乎的东西从梁上滚下来，砸地时还弹了两下。她秦婉柠抬头，借着月光看清了——是毒蛛，通体漆黑，肚皮泛着紫光，复眼红得像熬了三天夜。
一只，两只，转眼爬出十几只，全冲着床榻方向扑去。
秦婉柠没愣神，脚尖一挑，门闩应声而落。人跟着撞进去，手腕一抖，三根银针甩出，正中领头那只的复眼。那蛛抽了抽，翻个身，不动了。
剩下的一群没停，反而更疯，腿脚刮过地板，发出“沙沙”响，像有人拿指甲挠黑板。
秦婉柠反手从袖袋抽出一把银针，针尾都系着小布包。她咬破指尖，往布包上一抹，姜汁混着血渗进布里。这是她昨儿连夜缝的，针眼穿线，布包扎口，活像个微型调味包。
风从窗缝钻进来，秦婉柠扬袖一扇，姜味“唰”地炸开。
毒蛛猛地一顿。
这些家伙怕姜，上回柴房那出戏就试过。可它们现在红了眼，闻到味儿只停了半秒，又往前冲。
“脾气还挺大。”秦婉柠嘀咕一声，抬手把剩下的针呈扇形甩出，钉在蛛群前方地板上，围出个半圆。针尾布包晃荡，姜味混着药香，在屋里搅成一股怪味儿。
毒蛛绕着针圈打转，不敢越界。
秦婉柠喘了口气，回头看向床榻。
夜琛仰躺着，脸色发青，额角渗汗，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起伏。灵力还在他体内乱撞，像一群没考过驾照的司机在窄巷里飙车。
秦婉柠走过去，伸手探他脉门。脉象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可心脉没断，说明底子还在硬撑。
秦婉柠松了口气，正想抽手，忽然手腕一紧。
夜琛睁了眼。
瞳孔漆黑，没焦距，像口深井。可那只手扣得死紧，力道大得不像刚暴走过灵力的人。
秦婉柠没挣，就那么垂着手，等他缓过劲儿。
几息后，夜琛眼珠动了动，终于聚焦在她脸上。目光往下移，落在秦婉柠还沾着姜汁的指尖，又扫过地上一圈银针，最后停在那只被钉死的毒蛛上。
“你改了我的药。”夜琛嗓音哑得像砂纸磨墙。
秦婉柠点头：“嗯，加了点料。”
“所以灵力失控，蛛群坠落，是你算的？”
“不算。”秦婉柠抽回手，拍了拍袖子，“我只算到药压不住你，没算到你屋梁上养着一支蜘蛛特战队。”
夜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清了点：“你知不知道，刚才差一点，我就把整座院子掀了。”
“知道。”秦婉柠弯腰捡起一根针，吹了吹，“所以我提前把门闩挑松了，不然你还得自己撞门。”
夜琛盯着她，忽然道：“你不怕我失控时先杀你？”
“怕啊。”秦婉柠把针插回袖口，“可你要是想杀我，那晚在灶台就动手了，何必等三年？”
夜琛没说话。
屋外风停了，檐下铜铃轻轻晃了一下，又静了。
秦婉柠转身想去开窗，刚迈一步，他忽然道：“那些姜纸包，是你缝的？”
秦婉柠回头：“不然呢？指望你送我个绣娘？”
“针脚歪成这样，还能控蛛？”
“能。”秦婉柠扬了扬下巴，“我高考缝沙包满分，大学军训打背包全连第一。这叫基本功。”
夜琛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偏过头，嘴角往下压了压，像是想笑又觉得不合适。
秦婉柠没多看，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夜风灌进来，吹散了屋里混杂的气味。她低头看了眼地上那圈银针，姜味己经淡了，毒蛛也不再躁动，蜷在角落一动不动。
“它们不会死。”秦婉柠背对着他说，“只是被气味锁住了行动。等药劲散了，自然会爬回去。”
“那你呢？”夜琛在身后问，“等药劲散了，你还敢来我房里晃？”
秦婉柠回头，冲他一笑：“只要你别再装病装得比我奶奶跳广场舞还投入，我随时欢迎。”
夜琛没接话，只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头疼。
秦婉柠转身要走，手刚搭上门框，忽然听见他低声道：“下次……别用血混姜汁。”
她脚步一顿。
“太显。”夜琛闭着眼，“容易引来不该闻味儿的。”
秦婉柠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说，用啥？番茄酱？”
夜琛没理秦婉柠。
秦婉柠耸耸肩，开门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走廊空荡，月光斜铺在地砖上，照见她裙角微微晃动。秦婉柠走下台阶，忽觉袖袋一烫。
不是暖炉那种热，是活物似的，从里往外烧。
秦婉柠掏出来一看，是那块包银针的帕子。姜汁干了的地方正慢慢变黑，边缘卷起，像被火燎过。她盯着看了两秒，忽然想起什么，把帕子翻过来。
背面，那个歪歪扭扭的“秦”字下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痕，像是用烧红的针尖烫出来的。
形状，是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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