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算纸墨迹未干,林烬心中那根名为“陈远”的弦己绷紧至极限。这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他必须抓住。
然而,未等他设法接触这位户部主事,翌日早朝,一场更大的风暴骤然降临。
太和殿内,因朔州沦陷和武威营即将入京的消息,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压抑。百官垂首,如履薄冰,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珠帘后的太后并未临朝,但那无形的威压却比往日更甚。
张启立于文官之首,面容沉静,正条不紊地奏报着京畿布防的安排——无一不是安插太后亲信,将京城守军的关键职位逐步替换。
林烬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袖中的手却己攥得骨节发白。他不能反对,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满。他必须扮演好那个被吓破了胆、任由摆布的傀儡。
就在张启奏毕,殿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际。
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猛然划破了死寂:
“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老御史赵正国踉跄着出列。他官袍陈旧,须发凌乱,一双老眼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他手中高举着一份血迹斑斑的布条,那布条材质粗糙,分明是从里衣撕下!
“陛下!朔州虽陷,忠魂不灭!”赵正国声音颤抖,却字字泣血,“此乃朔州城破之日,一名无名小卒冒死带出的血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是守城副将张怀(张启远房侄孙),贪生怕死,私开城门,迎狄虏入城!这才致使朔州一日沦陷,苏刺史殉国,满城百姓遭屠!”
轰!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
张启的脸色第一次骤然阴沉下去,目光锐利如刀,射向赵正国:“赵御史!休得胡言!一张来历不明的血布,岂可妄断边关大将之罪?分明是狄人反间之计!”
“反间计?”赵正国癫狂大笑,老泪纵横,“那为何张怀至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张尚书,你敢让他出来对质吗?!还有去岁!去岁你那门生所谓的‘大胜’,斩首几何?俘获几何?为何兵部档案语焉不详!为何战后狄人部落反而牛羊肥壮?!”
他猛地转向龙椅,重重跪地,以头抢地,砰然作响:
“陛下!先帝啊!睁开眼看看吧!朝中奸佞当道,边关将帅通敌,国将不国啊!陛下!您醒醒吧!莫要再沉湎享乐,听信谗言!诛杀国贼,重整朝纲,方能救我南胤啊——”
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官员都吓得面无人色,连呼吸都停滞了。张启的脸色己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烬坐在龙椅上,只觉得那一声声叩击,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他的心上,砸得他神魂震荡,几乎无法维持坐姿。
他看到了赵正国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他这个“昏君”的绝望和最后一丝近乎渺茫的期盼。
【洞察之眼】所见,是一片灼热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悲愤、绝望、决死】。
这老人,是在用自己的命做最后一搏!赌他能唤醒皇帝,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林烬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一股热流冲上眼眶,几乎要脱口而出什么。
【警告!宿主产生强烈共情与干预倾向,严重偏离昏君行为模式!】
【惩罚机制启动预备!再次警告!】
系统的冰冷警告如同最刺骨的寒风,瞬间将他冻僵。他不能!他什么都不能做!他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动容!
张启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陛下,赵正国年迈昏聩,妄议朝政,构陷大臣,更是惊扰圣驾,其罪当诛!请陛下下旨,将其拖出午门,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林烬。
压力如同巨山压顶。
林烬感到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看着台下叩首流血的老臣,又感受到珠帘后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
他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赵御史……确是老糊涂了……妄言乱政……拖下去……圈禁府中……静思己过……”
他终究,没能说出那个“斩”字。
但这轻飘飘的“圈禁”,在此刻,与“处死”何异?不过是让其无声无息地消失罢了。
张启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并未再逼,只是躬身:“陛下仁德。”
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上前,架起如泥、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的赵正国。
老人没有再看林烬一眼,也没有再挣扎,任由他们拖拽着,像拖走一件破旧的杂物,拖出了金殿。那拖行的痕迹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蜿蜒的血痕。
朝堂再次恢复死寂。
林烬僵坐在龙椅上,只觉得浑身冰冷,那血腥味仿佛钻入了他的鼻腔,萦绕不散。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如同获得特赦,仓惶离去。
林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寝殿的。
他屏退所有人,独自站在空旷的殿内,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
干净,修长。
却仿佛沾满了温热的、粘稠的鲜血。
赵正国最后那死灰般的眼神,在他眼前不断回放。
【昏君值+50】
【当前昏君值:60/10000】
【奖励结算:无】
【备注:默许忠良蒙冤,符合昏君行为准则】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啊——!!!”
林烬终于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蟠龙柱上!
指骨剧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活下去……他以为只要暂时隐忍……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他被无边的自责和绝望吞噬之时,殿门被轻轻推开。
铃铛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到他滴血的拳头和猩红的双眼,吓得差点打翻水盆。
“陛下!”
林烬猛地抬头,目光骇人:“赵御史……怎么样了?”
铃铛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了半晌,才带着哭腔颤声道:“赵大人他……他刚被押回府中……就、就悬梁自尽了……还留下了……留下了血书……”
“说什么?”林烬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铃铛噗通跪下,泪流满面:“血书上写……‘臣以死明志,望陛下……醒醒’……”
臣以死明志,望陛下醒醒。
林烬踉跄一步,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又一个忠臣,用最惨烈的方式,将他的良心放在烈火上炙烤。
殿内死寂,只有更漏滴滴答答,如同催命的符咒。
不知过了多久,林烬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彷徨,渐渐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他看向跪地哭泣的铃铛,声音平静得可怕:
“铃铛,起来。”
“我们去会会那位户部主事,陈远。”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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