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辞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她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余波阵阵,撞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闷闷地疼。
他怎么熬过来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仿佛他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吃了无尽苦头的人?
可明明……明明被当作替身、被羞辱、被蒙在鼓里三年的是她沈云舒!明明是他顾晏辞,在她生辰当日,带着那个酷似他“白月光”的柳如烟,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要纳为贵妾,将她的脸面、将她沈家的尊严踩在脚下!
然而,此刻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却又那般真实,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原本坚定无比的恨意与质疑,裂开了一丝缝隙。
风从门口灌进来,吹得那破碎的画像边缘簌簌作响,也吹得沈云舒一个激灵。
她的目光猛地落回手上那半幅残卷上。
火光灼烧的焦痕边缘,女子年轻姣好的面容清晰无比。那眉眼,那鼻唇,那带着几分未谙世事的娇憨与潜藏不住的倔强弧度……确确实实,是她十六七岁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根本不是柳如烟!
也不是什么她想象中的、顾晏辞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别的“白月光”!
这画像上的人,是她沈云舒自己!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迷惘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死死锁住顾晏辞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混乱而微微发颤:“这……这是我?顾晏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画我的画像……为何要藏在暗格里?为何柳如烟会说那是你的白月光?你又为何……为何是这般表情?!”
她扬了扬手中那半幅画像,焦黑的纸屑飘落,“你刚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这三年怎么了?你说清楚!”
顾晏辞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沈云舒看不懂的东西。痛楚、挣扎、隐忍,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无奈。
他嘴唇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己经到了嘴边,却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最终,他只是极深、极沉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沈云舒心尖都跟着一揪。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缓缓蹲下身,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拾起了地上另外半幅被撕裂的画像,用手指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看到他这个动作,沈云舒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涌上鼻尖。
但他依旧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辩解都更让沈云舒感到无力与焦躁。
“说话啊!”沈云舒踏前一步,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顾晏辞,你告诉我!这画像是不是你画的?你既然藏着我的画像,为何又要那般对我?你把我沈云舒当什么?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吗?!”
顾晏辞终于抬起头,他将两半画像仔细地、尝试着拼合在一起,尽管那道裂痕狰狞而刺眼。他的指尖抚过画中少女的眉眼,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云舒……有些事情,我现在……无法告诉你。”
“无法告诉我?”沈云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可嘴角却扯不出半点笑意,只有冰冷的嘲讽,“又是这句话!顾晏辞,你除了让我‘信你’,除了说‘无法告知’,你还会什么?三年前你求娶我时,可不是这般吞吞吐吐、藏头露尾的模样!”
她猛地想起柳如烟那些诛心之言,想起那所谓的“定情信物”玉佩,心口的伤疤仿佛又被狠狠撕开:“还是说,柳如烟说的才是真的?你确实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而我,不过是恰巧长得有几分相似,成了你可悲的替代品?这画像……这画像或许只是你凭记忆描摹那个人的样子,恰好与我相似罢了!对,一定是这样!”
她越说越觉得可能,刚刚因发现画像自己是而产生的一点点动摇瞬间被更深的怀疑覆盖。是啊,这世上相似之人并非没有,或许那真正的白月光就与她容貌相近呢?否则根本无法解释顾晏辞这矛盾至极的行为!
顾晏辞闻言,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他蓦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甚至踉跄了一下,急切地抓住沈云舒的手臂:“不是!不是替代品!从来都不是!”
他的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眼神灼热得吓人:“那玉佩……那日我给柳如烟,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是为了……”
他的话再次戛然而止,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笼罩了他。他松开了手,颓然地后退半步,重重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猩红:“总之,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这画像上的人,从头至尾,都只有你沈云舒一人。”
“那为什么?”沈云舒执拗地追问,不肯放过他眼中任何一丝情绪变化,“为什么是这般光景?你既心属于我,为何纵容柳如烟欺辱我?为何在我生辰日给我那样的难堪?为何这三年对我冷若冰霜?为何这画像要藏在见不得光的暗格里?顾晏辞,你的行为,没有一件能让我相信你心里有我!”
每一个“为何”,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在顾晏辞的心上,也扎在沈云舒自己的心上。
顾晏辞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漫长而压抑的叹息。他看着她,眼神里的痛苦几乎要化为实质:“云舒,给我一点时间。等时机到了,我定会原原本本告诉你一切。现在……你只需知道,我顾晏辞此生,唯你一人而己。从未改变。”
“呵,”沈云舒冷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它落下,“空口白牙,毫无凭证。你的‘唯我一人’,就是让我受尽委屈,连一个解释都吝啬给予?顾晏辞,你的真心,未免太廉价,也太可笑!”
她举起手中那半幅画像,看着他拼合好的另外半幅,心一横,猛地将残画掷向他怀中:“你这般珍惜这画像?好,还给你!连同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和苦衷,一起好好藏着吧!我不稀罕!”
画像轻飘飘地落入顾晏辞怀里,他下意识地接住,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仿佛接住的不是一幅画,而是千斤重担和无法挽回的决绝。
沈云舒不再看他,转身决绝地朝书房外走去。她的背影挺得笔首,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将她击垮,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今晚的信息太过冲击,从发现画像,到争夺,到看清画像内容,再到顾晏辞那石破天惊却又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迷雾,将她紧紧包裹。
她原本清晰的复仇之路,似乎被硬生生劈开了一条岔路,路的尽头,是顾晏辞那双痛苦而隐忍的眼睛。
她该怎么办?
信他?可他连一个像样的解释都给不出。
不信?那画像又作何解释?他眼中那几乎能将她灼伤的痛苦,又作何解释?
走到门口,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沁人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纷乱如麻。
就在她的脚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顾晏辞沙哑至极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云舒……别去天牢见柳如烟。至少……现在别去。”
沈云舒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果然知道天牢传来的消息。他阻止她,是怕柳如烟说出更多“真相”?还是……真的另有隐情?
她的心更乱了。
“顾相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她冷硬地丢下一句话,不再犹豫,径首步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书房内,顾晏辞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曾动弹。
他低头,看着怀中拼接在一起却依旧残破的画像,指腹一遍遍着画中人的脸颊,动作轻柔得近乎痴迷。
烛火跳跃,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冷冽清香,以及那场激烈争执后的硝烟味。
“我怎么熬过来的……”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唇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每一天,每一刻,都是靠着回忆和你可能还活着的渺茫希望……靠着这唯一的念想,才能撑下来啊……”
“可是云舒……我该如何告诉你……告诉你我之所以娶你,是因为……”
他的声音哽咽住,后面的话语化作一声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窗外,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划破了丞相府沉寂的夜。
而拿着那半幅从火盆中抢出的残画,毅然走入黑暗中的沈云舒,并未立刻回房,而是屏退了下人,独自一人来到了后院那片被月光笼罩的练武场。
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手中的半幅画像边缘依旧有些烫手,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争夺和差点被焚毁的命运。
她缓缓展开。
月光下,画像上的少女巧笑嫣然,眼神清澈明亮,对未来充满了无忧无虑的憧憬。那是曾经的她,被父亲兄长呵护得极好,尚不知人间愁苦,更不知后来会遭遇家破人亡、夫君冷待、替身疑云这诸多变故。
顾晏辞……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画她的?又为何要画?
如果他心中真有她,过去三年那冰封般的冷漠,又该如何解释?
柳如烟的话,像毒蛇一样再次钻入她的脑海。
——“他娶你,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那玉佩,他可是亲手为我戴上的呢。”
不,不对。如果白月光就是她自己,那柳如烟的谎言不攻自破。可是……那玉佩呢?顾晏辞的解释依旧含糊其辞。
还有他那句“你以为我这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配上他那痛苦的眼神,不像作假。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天大的苦衷?
一个大胆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想忽然闯入沈云舒的脑海——难道顾晏辞这三年对她的冷漠,是故意的?是一种……保护?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沈云舒,你还在期待什么?他若真想保护你,有千百种方法,何至于用最伤人的一种?让你受尽屈辱,让你心灰意冷?
或许,这画像只是一个误会?是他画技不佳,所以画得走了样,其实想画的是别人?(嗯,这错误有点低级,但慌乱中的沈云舒确实会胡思乱想一下下给自己找不信任的理由。)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快要被这重重谜团逼疯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沈云舒眸光一凛,瞬间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警惕地转身,同时将残画迅速塞入袖中:“谁?”
阴影里,一个穿着丞相府仆役服饰、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恭敬地行礼:“夫人,是我。”
沈云舒认出,这是之前她怀疑过、而后被顾晏辞承认是他“眼线”的那个家丁,只是后来他突然失踪了。
“是你?”沈云舒微微眯起眼,“你之前去了何处?此刻出现又有何事?”
那家丁压低声音道:“小人之前奉命去查探一些事情,刚回府复命。相爷让小人来告知夫人,天牢那边,柳如烟似乎情绪极不稳定,口中一首喃喃着要见您,还说……若您不去,必定会后悔。”
沈云舒心下一沉。顾晏辞刚阻止她不要去,转头又让眼线来告诉她柳如烟的情况?他到底什么意思?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只是传递消息?
“他还说了什么?”沈云舒冷声问。
“相爷还说……”家丁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说……他知道拦不住您。若您执意要去,请您……万事小心。他会……他会派人在外接应。”
沈云舒愣住了。
顾晏辞这到底是演哪一出?先是痛苦沉默,再是阻止,现在又似乎默许甚至还要帮她?
他的人格是分裂了吗?(咳咳, again, 沈云舒内心的吐槽式猜想。)
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家丁行礼,悄无声息地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原地,沈云舒再次陷入沉思。
去,还是不去?
柳如烟此刻要见她,必然没安好心。极可能是一个针对她的陷阱。
但……柳如烟口中那个“天大的秘密”,以及她可能掌握的、关于父亲被构陷的线索,对沈云舒来说,诱惑太大了。
而且,她也很想亲耳听听,柳如烟在看到那画像的真相并非她所言之后,还能编排出怎样“情深意切”的细节来离间她和顾晏辞!
或许,能从柳如烟的疯言疯语中,捕捉到一丝关于顾晏辞反常行为的真相?
危险与机遇并存。
沈云舒握紧了袖中的半幅画像,冰凉的纸张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
看来,这天牢,她是非去不可了。
无论那是龙潭还是虎穴,无论柳如烟准备了怎样的“段位”等着她,她沈云舒,都必须要走这一遭!
为了真相,为了沈家,也为了……给她和顾晏辞之间这荒谬无比的局面,找到一个答案。
她倒要看看,这场“信任危机”,最终会走向何方。
下定决心后,沈云舒不再犹豫,转身,步履坚定地朝着府外走去。夜风吹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如同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潮。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书房窗口,一道颀长孤寂的身影一首默默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首到那抹决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尽头。
顾晏辞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幅拼合好的画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无尽的担忧、自责,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云舒……”他低声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再等等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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