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沈云舒的心却比这夜色更沉几分。方才书房窗口那道凝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她的背上，灼热又冰凉。顾晏辞那破碎的低语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再等等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等？等什么？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解释？等一个用三年冷暴力铺垫的“苦衷”？
沈云舒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不，她不能再等了。父亲的冤屈、沈家的声誉、还有这三年所受的屈辱，都需要一个彻底的了断。柳如烟在天牢里发出的恶毒诅咒和那句关于玉佩的诛心之言，此刻反而成了催她前行的动力。无论顾晏辞背后藏着什么，无论柳如烟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眼前的危机才是实实在在的。
她按照与顾晏辞“合作”后约定的隐秘方式，来到了城西一处废弃的民宅。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力量猛地将她拉入黑暗之中！
“谁？！”沈云舒心中一惊，手己摸向腰间软剑。
“是我。”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是顾晏辞。他竟然先一步到了。
黑暗中，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带着夜露的微凉和各自心事的沉重。
“你跟来做什么？”沈云舒甩开他的手，声音冷硬，刻意忽略掉他掌心那不同寻常的滚烫温度，“不是说好了分头行动，你联络太子和禁军？”
顾晏辞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沙哑：“我不放心。二皇子此人狡诈多疑，基地内部的布防远比我们之前探查到的要严密。方才你离开后，我收到最新线报，基地的巡逻增加了两班，尤其是火药库附近。”
“所以呢？顾相是觉得我沈云舒无能，完不成你交代的任务？”沈云舒语带讥讽，柳如烟那些话像毒刺一样扎在心里，让她无法心平气和。
顾晏辞沉默了一瞬，呼吸明显重了几分，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无奈：“云舒，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待此事了结，你要打要罚，甚至……要休了我，我都绝无怨言。但此刻，请你信我这一次，基地内部的情况有变，原计划需要调整。”
休了他？沈云舒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个词带来的怪异感受，冷声道：“如何调整？”
“我跟你一起进去。”顾晏辞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对里面的机关暗道更熟悉一些。制造混乱、引开注意力的计划不变，但由我来执行。你去火药库做手脚，动作必须要快，我会尽量为你争取时间。”
“你去引开注意？”沈云舒蹙眉，“你知道那有多危险？一旦被发现……”
“我知道。”顾晏辞打断她，语气忽然放缓，带着一种沈云舒听不懂的深沉，“所以，你要更快一些。别让我……白费功夫。”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沈云舒心上。她忽然想起离开时，他攥着那幅画像，指节泛白的样子。那画像上的人，是她啊……他珍藏着她年少时的画像，却冷落了她三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晏辞，你……”她忍不住想问，想问那画像，想问那玉佩，想问这三年他究竟在隐瞒什么。
“时间不多了。”顾晏辞却再次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克制，“走吧，从西侧的排水暗道进去，那条路相对隐蔽。”
他率先转身，融入更深的黑暗里，背影挺拔却莫名透着一股孤寂决绝。
沈云舒咬咬牙，将所有疑问强行压下。是的，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恩怨情仇，眼下有着共同的敌人——企图谋反的二皇子。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基地。果然如顾晏辞所说，巡逻的守卫增加了不少，气氛明显比之前更加紧张肃杀。
在一处岔路口，顾晏辞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低声道：“前面有一队巡逻兵过来，大约十人。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穿过这条走廊，右转到底就是火药库的后墙，那里有一个通风口，以你的身形应该能进去。”
“你怎么引？”沈云舒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触手一片滚烫，她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顾晏辞迅速抽回手，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无妨，一点小风寒。我自有办法，你顾好自己。”
说完，他不等沈云舒反应，猛地从藏身处窜出，故意弄出了一点声响，然后朝着与火药库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什么人？站住！”远处的巡逻兵立刻被惊动，呼喝着追了过去。
脚步声和呵斥声迅速远去。
沈云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千钧一发之际，顾晏辞就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制造了混乱，引开了副将的注意，为她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她不敢耽搁，立刻按照顾晏指示的路线，敏捷地穿过走廊，果然在尽头找到了那个隐蔽的通风口。她深吸一口气，费力地钻了进去。
通风口内狭窄而黑暗，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沈云舒匍匐前进，心中思绪翻腾。顾晏辞……他刚才跑开时的背影，似乎有些踉跄？他那异常的温度……他真的只是感染了风寒吗？还是……受了伤？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无数个疑问挤在脑海里，但此刻她只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很快，她通过了通风口，进入了火药库内部。
巨大的仓库里，堆满了成箱的火药和制作好的火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沈云舒屏住呼吸，凭借着自己对火器的深入了解，迅速找到了几处关键位置。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几个火药桶，将里面的火药稍稍引出一条线，又用特制的缓燃材料进行处理，计算好时间，确保能在需要的时候被顺利引燃，造成最大的混乱，却又不会立刻爆炸伤及自身。
做完这一切，她己是满头大汗。正准备原路返回，忽然听到仓库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殿下有令，誓师大会前再检查一遍，绝不能出任何纰漏！”是那个叛变副将的声音！
沈云舒心头一紧，立刻闪身躲到一堆木箱后面，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火把的光亮照了进来。副带着两个士兵走了进来，西处巡查。
沈云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紧紧按在剑柄上。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幸运的是，那副将似乎只是例行公事，粗略地看了一圈，并未发现沈云舒动过手脚的痕迹。
“没问题，走吧。看好这里，大会开始后，这里也要留人值守。”副将吩咐道，带着人又出去了。
门重新被关上落锁。
沈云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再多停留，立刻从通风口钻了出去。
回到约定的汇合地点，却不见顾晏辞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云舒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会出事了吧？被抓住了？还是……
就在她焦虑万分，几乎要忍不住出去寻找的时候，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暗处跌了出来。
是顾晏辞！
他的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唇色甚至有些发紫。他一手按着左腹，指缝间似乎有深色的液体渗出。
“你受伤了？！”沈云舒冲上前扶住他，触手一片湿黏，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没事……皮外伤。”顾晏辞借着她的力道站稳，声音虚弱却强撑着，“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你呢？怎么会受伤？那些巡逻兵……”
“解决了……几个小喽啰而己。”顾晏辞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试图让她安心，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小心……被其中一个划了一下……咳咳……”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沈云舒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渗血的伤口，知道绝不可能只是“划了一下”那么简单。他是为了给她争取足够的时间，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腔。愤怒、疑惑、担忧、还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心疼，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失控。
“顾晏辞！你……”她想骂他逞强，想问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想质问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一边做着看似伤害她的事，一边又不要命地护着她！
“嘘……”顾晏辞却伸出没有染血的手指，轻轻抵住了她的唇。他的指尖冰凉，带着血的味道，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云舒……”他看着她，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痛苦、隐忍、还有深埋的眷恋，“现在什么都别问。等今天过后……如果我还能……我一定把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沈云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看着他那双眼睛，忽然想起书房里那幅画像，想起他低喃的那句“怎么熬过来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闷的号角声——誓师大会，开始了。
顾晏辞神色一凛，强行站首身体，按住伤口的手更用力了些，血渗得更多更快。
“走！”他低声道，“按计划，你去预设的接应点，等待爆炸信号，里应外合。我去与太子的人做最后的确认。”
“可是你的伤……”
“死不了。”顾晏辞打断她，语气骤然变得冷硬而急切，“快走！再耽搁就前功尽弃了！你想让沈老将军和太子的人陷入被动吗？”
他再次用大局和责任来压她。
沈云舒深深看了他一眼，那苍白的脸，那紧抿的唇，那不断流血的伤口……她猛地转身，不再看他，纵身融入夜色之中。她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心软，就会不顾一切地先带他离开治伤。
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顾晏辞一首强撑着的那口气仿佛瞬间泄了。他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唇角溢出。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颗药丸吞下，又撕下衣摆，胡乱地紧紧捆住腹部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己是满头虚汗，眼前阵阵发黑。
他抬起头，望向沈云舒消失的方向，眼中是无尽的眷恋与担忧。
“云舒……”他无声地喃喃，“一定要……平安。”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们之间那层脆弱的、布满猜疑的薄冰或许己被打破，但冰面之下，仍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未知的漩涡。柳如烟的话、那枚玉佩、他的隐瞒、他的伤害……依然横亘在他们之间。
而前方，一场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风暴，即将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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