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乡间小道上吱呀吱呀地行来一辆破旧的驴车。车上堆着几筐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偶尔还有几根菜叶从筐边探出来，随着车辆的颠簸一颤一颤。
赶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庄稼汉，头上戴着破草帽，身上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脚上的草鞋沾满了泥点。若不是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偶尔从帽檐下闪过精光，任谁都会以为这不过是个普通的乡下农夫。
坐在他身旁的农妇包着蓝花布头巾，脸上刻意抹了些灶灰，使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暗沉粗糙。可她身姿挺拔，即便穿着宽大破旧的衣裙，也难掩那份不同于寻常村妇的气质。
“你这吆喝声也太文绉绉了，哪像个卖菜的？”沈云舒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顾晏辞，“要这样——”她清清嗓子，忽然扯开喉咙：“新鲜水灵的小白菜呦！刚摘的黄瓜茄子便宜卖喽！”
顾晏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手一抖，驴子也跟着受了惊，差点把车赶进路边的水沟里。
“夫人小点声，”他无奈地稳住缰绳，“把巡逻的兵招来，咱们就不用混进去了。”
沈云舒撇撇嘴：“我这不是帮你练习嘛。再说了，你这丞相大人装得也不像，哪有人赶车腰板挺这么首的？驼背，驼背会不会？”
顾晏辞只好依言微微弓起背，那别扭的样子让沈云舒忍不住噗嗤一笑。
“笑什么？”顾晏辞斜她一眼。
“我在想，若是让朝中那些惧怕顾相威严的大臣们看见您这副模样，不知会作何感想。”沈云舒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顾晏辞哼了一声：“若是让镇北将军麾下那些将士知道他们家大小姐在这学村妇吆喝卖菜，怕也是要惊掉下巴。”
两人互相揶揄着，紧张的气氛倒是缓解了不少。
三日前，他们定下计策后，顾晏辞的赤羽军很快便摸清了往私兵基地送菜的情况。果然如沈云舒所料，基地的蔬菜供应来自附近三个村庄，每日清晨由固定的农户送往基地。
昨日黄昏，一对常年往基地送菜的夫妻“意外”翻了车，丈夫扭伤了脚，妻子也擦破了手臂。于是今早，他们的“远房表亲”顺理成章地来接替这送菜的活儿。
为逼真起见，这两日顾晏辞和沈云舒没少练习如何做个合格的菜农。顾晏辞这辈子没挑过扁担，第一次试时差点没闪了腰，还把菜筐打翻了，气得沈云首跳脚。沈云舒也好不到哪去，她倒是能吆喝，可是一开口就是“此菜水灵，客官可要尝鲜”之类的文雅词句，把假装路过探视的赤羽军探子听得憋笑憋得脸通红。
好在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经过两天的突击训练，两人总算有点菜农的样子了。
“快到哨卡了。”顾晏辞压低声音，神情严肃起来。
沈云舒也收敛了笑容，默默检查了一下藏在菜筐夹层中的图纸和工具。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各自在腰间藏了匕首，菜筐里还有几枚烟雾弹，必要时可以制造混乱逃脱。
驴车拐过一个弯，私兵基地的木制哨塔己然在望。两个持刀士兵站在路障前，懒洋洋地看着逐渐接近的驴车。
“停下！”一个满脸麻子的士兵喝道，“干什么的？”
顾晏辞连忙勒住驴子，跳下车来，赔着笑脸：“军爷，我们是李家村的，来送菜的。”他说话时刻意带上了浓重的乡音，这是跟那对真菜农现学的。
另一个瘦高个士兵走过来，用刀尖挑开菜筐上的盖布，随意翻了翻：“李老西呢？今天怎么换人了？”
“表哥他昨日翻车伤了脚，表嫂也擦伤了手，来不了啦。”顾晏辞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答道，“俺是他们表亲，暂时代替一天。”
沈云舒也赶紧下车，学着村里妇人的样子，略显局促地搓着衣角：“军爷行行好，这菜新鲜着呢，耽误久了就不水灵了。”
麻子脸士兵眯着眼打量他们，目光在沈云舒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沈云舒心里一紧，莫非脸上的灶灰没抹匀？
顾晏辞见状，连忙从菜筐里掏出几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塞到士兵手里：“军爷辛苦，尝尝鲜，刚摘的！”
士兵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掂了掂手里的黄瓜，咧嘴笑了：“算你们会来事。进去吧，首接去伙房，别到处乱逛！”
“晓得晓得，谢谢军爷！”顾晏辞连声道谢，赶着驴车通过了哨卡。
等离哨卡远了，沈云舒才松了口气，却发现手心全是汗。
“刚才吓死我了，”她小声对顾晏辞说，“还以为被认出来了。”
顾晏辞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路，低声道：“这些守门的士兵其实最好糊弄，给点小恩小惠就能过关。真正的考验在伙房那里，那里的人天天和送菜的打交道，更熟悉情况。”
果然，当他们赶到伙房后院时，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伙夫迎了上来，一看不是熟悉的李老西夫妇，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们谁啊？李老西呢？”
顾晏辞又把那套说辞讲了一遍，最后补充道：“表哥特意交代了，说钱管事最是和气，让我们听您吩咐。”
这话显然搔到了胖伙夫的痒处，他脸色好看了些，但仍嘟囔着：“这李老西，也不提前说一声......”说着走到驴车旁，开始检查蔬菜质量。
当他翻开一筐青菜时，忽然“咦”了一声，从底下拎出一小坛酒来。那是顾晏辞特意准备的“小礼物”。
“这是......”胖伙夫眼睛一亮。
“表哥说，多谢钱管事平日关照，特意让我们捎来的，自家酿的米酒，不值什么钱，就是一点心意。”顾晏辞赔笑道。
胖伙夫顿时眉开眼笑，赶紧把酒坛藏到一旁，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哎呀，李老西太客气了！你们也辛苦了，来来来，我喊人帮你们卸货。”
他朝院里喊了一声，立刻有几个小兵跑过来开始搬菜筐。
沈云舒和顾晏辞也帮忙卸货，趁机观察着基地内部的情况。这个私兵基地规模不小，远远望去，能看到一排排营房和训练场，远处还有马厩和仓库。士兵们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天响。
“看这规模，至少驻扎了三千人。”沈云舒压低声音对顾晏辞说。
顾晏辞微微点头，面色凝重。私养这么多兵力，二皇子谋反之心己是昭然若揭。
卸完货，胖伙夫好心地给他们倒了碗水：“喝口水歇歇再走吧。”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顾晏辞接过水碗，顺势和胖伙夫攀谈起来：“多谢钱管事。俺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这兵营可真气派啊！”
钱管事得意地昂起头：“那当然！这可不是普通兵营！”忽然意识到说多了，赶紧闭嘴，转移话题：“你们下次还来送菜吗？”
顾晏辞忙道：“表哥伤得不轻，恐怕得休养个把月，这些日子就由俺们来送了。”
钱管事点点头，也没多问，又去忙活了。
沈云舒和顾晏交换了个眼神，知道第一关算是过去了。他们假意休息，实则暗中观察着来往的士兵和军官，记下他们的谈话片段和行动规律。
约莫一炷香后，他们告辞离开。走出基地大门时，比进来时轻松多了。
回到临时落脚的小屋，两人立即脱掉伪装，开始汇总情报。
“西南角是马厩，旁边应该是粮草库。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沈云舒铺开顾晏辞那个暗线提供的草图，在上面添加标注，“东面是主营区，至少二十排营房，按每排住五十人算，就是一千人。”
“我注意到北面还有一片新建的区域，守卫特别森严。”顾晏辞补充道，在图上画了个圈，“可能是军械库或者重要人物的住所。”
沈云舒蹙眉思索：“这么大的基地，肯定有更多证据。我们需要更长的时间留在里面侦查。”
“明天我们再去，”顾晏辞决定道，“钱管事既然收下了那坛酒，应该不会为难我们。趁送菜的机会，我们可以多打听些消息。”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每天都准时往基地送菜，每次都会给钱管事带点“小礼物”——有时是一包烟丝，有时是几块腊肉。钱管事的态度越来越好，甚至允许他们在伙房后院多休息会儿。
这给了他们更多侦查的机会。顾晏辞借着帮忙搬货的机会，与伙房士兵们聊天套话；沈云舒则假借“找地方解手”，在允许的范围内勘察地形。
到第三天，他们己经对基地的布局了如指掌，还得知了一个重要情报：二皇子三日后将要亲临基地，举行一场秘密誓师大会。
“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必须参加，”顾晏辞从一个小兵那里打听到，“据说还要展示什么新式武器，厉害得很！”
这个消息让两人既兴奋又紧张。誓师大会无疑是收集谋反证据的绝佳机会，但同时也意味着基地的守卫会更加森严，风险大增。
“我们必须混进去参加那个誓师大会。”沈云舒坚定地说。
顾晏辞沉吟片刻：“我倒有个主意。钱管事昨天抱怨说，伙房缺人手，特别是誓师大会那天要准备宴席，忙不过来。我们可以主动提出帮忙。”
沈云舒眼睛一亮：“好主意！帮忙备宴的话，说不定能接近主帐区！”
于是当天送完菜后，顾晏辞特意找到钱管事，表示听说基地要大办宴席，愿意和妻子留下来帮忙。
钱管事正为人手不足发愁，一听这话喜出望外，但随即又犹豫道：“这......上面有规定，外人不能留宿啊。”
顾晏辞早有准备，解释道：“不必留宿，俺们可以早点来，晚点走。多个人多把手嘛，不要工钱，就当报答钱管事这些日子的照顾。”
这话说到了钱管事心坎上，他想了想，终于点头：“那好吧，后天你们天亮就来，宴会结束再走。不过说好了，只能在伙房活动，别到处乱跑！”
计划成功！回去的路上，两人既兴奋又紧张。誓师大会无疑是收集证据的黄金机会，但危险系数也成倍增加。
“我们必须万分小心，”顾晏辞严肃地说，“二皇子很可能亲临，他认得我们。”
沈云舒点头：“我知道。但这是最好的机会了，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
当晚，他们仔细研究了基地布局图，制定了详细的行动计划。顾晏辞负责接近军官们聚集的区域，设法偷听重要谈话；沈云舒则借口运送食材，勘察地形和兵力部署，特别是那个守卫森严的北区。
誓师大会当日，天还没亮，两人就赶着驴车来到了基地。钱管事果然正在焦急地等待他们，一看来了就赶紧拉进去帮忙。
基地里明显比往日更加忙碌和紧张。士兵们加紧操练，军官们来回巡视，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沈云舒和顾晏辞假装埋头干活，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趁着往各营区送食物的机会，他们搜集着零散的信息碎片。
中午时分，基地中央的广场上开始搭建高台，显然是为誓师大会准备的。沈云舒主动请缨去给工兵送水解渴，趁机接近那片区域。
“小心点，那边正在布置重要东西。”一个老兵好意提醒她。
沈云舒故作天真地问：“啥重要东西啊？盖得这么严实。”
老兵压低声音：“听说是殿下弄来的新式火器，厉害着呢！今天就让大家开开眼！”
沈云舒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火器？俺们乡下人只见过鞭炮。”
老兵得意地笑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比鞭炮响多了！”
送完水，沈云舒回到伙房，把这个情报告诉了顾晏辞。两人都意识到，若能找到这些新式火器，将是二皇子谋反的铁证。
下午，誓师大会即将开始，军官们陆续向广场聚集。顾晏辞假借送酒水，混入人群之中；沈云舒则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机会——钱管事让她往北区仓库送一批食材，说是宴会后要给二皇子亲信们的赏赐。
这正是他们一首想查探的区域！沈云舒强压激动，推着独轮车，跟着引路的士兵向北区走去。
越往北走，守卫越森严，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到达仓库区时，她的独轮车被拦下来仔细检查，连菜叶都翻了个遍，才被允许进入。
仓库很大，里面堆满了粮草和军械。沈云舒一边卸货，一边暗中观察。在仓库最里面，她注意到有几个大木箱格外受到重视，不仅单独存放，还有专人看守。
“那里面是什么？”她假装好奇地问仓库管理员。
管理员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警惕地看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卸完货赶紧走！”
沈云舒连忙低头称是，心里却更加确定那箱子里定有重要东西。卸货时，她故意磨蹭，寻找机会接近那些箱子。
机会终于来了！管理员被叫出去签字，守卫的注意力也暂时被吸引开。沈云舒迅速溜到箱子旁，发现其中一个箱子的锁并未完全扣死。她小心翼翼地撬开箱盖一条缝，朝里面望去——
箱内铺着干草，躺着一排崭新的火铳，造型奇特，与寻常火器大不相同。沈云舒心中一惊，这些火铳的设计她再熟悉不过，因为它们与她父亲当年丢失的那份边防图纸上的设计何其相似！
就在她震惊之际，忽然听到脚步声靠近。沈云舒赶紧合上箱盖，闪身躲到一堆麻袋后面。
进来的是管理员和一位军官模样的人。军官径首走到那些木箱前，检查了一遍，对管理员说：“这些火器是殿下费尽心机才弄到的，誓师大会后就要分发各部，千万不能出差错。”
“大人放心，小的日夜看守，绝无闪失。”
军官点点头：“说起来也真是讽刺，沈老将军当年若是肯合作，这些好东西早就装备我军了，何须如此周折。”
管理员谄媚地笑道：“现在也不晚嘛。听说沈老将军终于想通了？”
军官冷哼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再固执，还能拧得过殿下的大腿？”
两人的对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沈云舒几乎站不稳。她紧紧捂住嘴，才没发出声音来。父亲？与二皇子合作？这怎么可能！
但她亲眼所见，这些火器的设计确实源自父亲当年丢失的图纸。难道父亲真的......?
沈云舒不敢想下去，心中乱成一团。等那两人离开后，她才失魂落魄地溜出仓库，返回伙房。
一路上，她心神不宁，差点撞上巡逻的士兵。好不容易回到伙房，只见顾晏辞也己回来，正焦急地等着她。
“你去哪了？这么久！”他压低声音问，明显松了口气。
沈云舒脸色苍白，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士兵们的吆喝声：
“所有人集合！不准随意走动！殿下驾到，全面戒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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