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吆喝声如同惊雷炸响，沈云舒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顾晏辞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堆满菜筐的角落拽去。
“低头，弯腰，装得像一点！”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却不慌乱，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沈云舒立刻照做，努力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发现暂时压下，身子缩成一团，做出普通农妇见到大人物时该有的惶恐模样。眼角余光瞥见顾晏辞，他己迅速抄起一把烂菜叶，胡乱抹在两人刚换上的粗布衣服上，又抓过几个空筐挡在前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沈云舒差点忘了紧张，只想问他是不是以前常干这个。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伙房的门帘被粗暴地掀开，一名队长模样的军官扫视一圈，厉声道：“都聋了吗？殿下驾到，全基地戒严！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准喧哗，不准走动！违令者，斩！”
钱管事点头哈腰地应着：“是是是，军爷放心，我们这就待着，绝对不动！”他回头瞪了伙房里几个帮工一眼，压低声音骂道：“都听到了？想活命就老实点！”
帮工们噤若寒蝉，纷纷缩到角落。顾晏辞和沈云舒混在其中，毫不起眼。军官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群衣衫褴褛、战战兢兢的“贱民”，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冷哼一声，放下门帘离开了。
脚步声渐远，伙房内的压抑气氛却未缓解。钱管事擦着额头的冷汗，嘟囔着：“真是要命…怎么突然就来了…”
顾晏辞凑近沈云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刚才你想说什么？”
沈云舒的心猛地一沉，那股冰冷的寒意再次窜上脊背。她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北区仓库…那些新式火铳…它们的构造…和我父亲当年丢失的那份边防图纸上设计的…几乎一模一样。”
顾晏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即便是在这光线昏暗、弥漫着油烟味的伙房里，沈云舒也能清晰看到他脸上闪过的震惊。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千钧重量：“你确定？”
“七成把握。”沈云舒咬牙，“那份图纸是父亲的心血，我小时候偷偷临摹过无数次，绝不会认错关键的结构。可是…那图纸当年随着父亲被弹劾通敌，就失踪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二皇子制成了武器？”
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击中两人——陷害沈老将军的，和二皇子谋反的，是同一伙人！而且这场阴谋，从多年前就己经开始了！
顾晏辞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无人注意他们这边的低语。“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此，那柳宗元恐怕也只是这盘大棋里的一枚棋子。”
沈云舒感到一阵晕眩，不是害怕，而是愤怒。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最后却落得身败名裂、郁郁而终的下场，而真正的窃国者，却用着他的心血，磨利爪牙，准备颠覆这个国家！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找到二皇子，问个明白！
“冷静。”顾晏辞的手在筐子掩护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触感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现在冲动，就是送死。别忘了我们在哪。”
他的提醒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沈云舒胸腔里翻腾的烈焰。是啊，这里是龙潭虎穴，外面是三千甲士和二皇子本人。他们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沈云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图纸失窃是内部人所为。能接触到那份图纸，又能将其送出，并最终落到二皇子手里的…当年父亲麾下…”她猛地停住，一个模糊的猜测浮上心头，却不敢深想。
顾晏辞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眼神晦暗不明。他沉吟道：“当务之急，是确认你的判断，并找到更首接的证据。光是相似，不足以定罪，二皇子完全可以推脱是仿制或巧合。”
“可是戒严了，我们动不了。”沈云舒蹙眉。
“戒严总有结束的时候。二皇子来此，必是为了三日后誓师大会做准备，他不会久留。我们既然留下了，就有的是机会。”顾晏辞的镇定感染了沈云舒，“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要查的东西，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而且，这位钱管事，或许能帮上点忙。”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煎熬。外面不时传来整齐的队列跑动声和军官的号令，显得伙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格外漫长。钱管事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贵人会不会对备宴不满意，一会儿又害怕戒严耽误了活儿挨罚。
顾晏辞看准时机，挪到钱管事身边，递过去一小壶刚才没送完的米酒，陪着笑脸低声道：“管事大哥，压压惊。这贵人出行，阵仗就是大哈。”
钱管事正愁没人说话，接过酒壶抿了一口，叹气道：“谁说不是呢！真是吓死个人。这戒严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下午还有好几车菜要卸呢！”
“唉，等着呗。咱们小老百姓，能平平安安就好。”顾晏辞附和着，状似无意地打听，“刚才听那位军爷说‘殿下’，我的老天，难道是…皇子爷来了？”
钱管事斜了他一眼，带着点“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优越感，压低声音：“可不嘛！咱们这地方，等闲人物能来？好好待着，别惹事，不然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是是是，”顾晏辞连连点头，又好奇地问，“皇子爷来这荒山野岭的…是有什么大事？”
钱管事几口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三天后，有大场面！到时候…嘿！”他及时刹住话头，似乎意识到失言，摆摆手，“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对你们没好处。”
顾晏辞立刻露出惶恐又羡慕的表情：“哎哟，是我多嘴了。多谢管事大哥提点。”他识趣地不再多问，转而聊起天气收成，仿佛刚才只是纯粹的好奇。
沈云舒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暗佩服顾晏辞套话的本事。这家伙，装什么像什么，以前没少骗人吧？想到他曾用这副面孔骗过自己，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的警戒似乎放松了些。有传令兵跑来，通知戒严解除，各归各位，加紧准备。
伙房里的人都松了口气。钱管事跳起来，催促大家赶紧干活。顾晏辞和沈云舒自然地被分配去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碟和处理食材。
水池边，顾晏辞借着水声掩护，对沈云舒低语：“戒严刚解除，巡逻会有短暂的松懈期。我去缠住钱管事，套一套北区仓库和武器展示的具体情况。你找机会，再去一趟仓库附近，确认那火铳的细节，但千万小心，不可强求。”
“好。”沈云舒点头。她知道这很冒险，但那是关乎父亲清白和整个局势的关键证据，她必须去。
顾晏辞深深看了她一眼，补充道：“若事不可为，立刻退回。安全第一。”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关切，让沈云舒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嗯了一声，低下头用力搓洗着手里的盘子。
顾晏辞转身去找钱管事，很快就听到他夸张的奉承和钱管事受用的笑声。沈云舒抿了抿唇，看准一个送处理好的食材去库房的机会，主动抱起一筐萝卜，跟着另一个帮工走出了伙房。
基地内部果然恢复了之前的运转，但气氛明显比之前紧张，巡逻的队伍次数更多，眼神也更警惕。沈云舒低着头，小心翼翼，凭着记忆往北区方向挪动。
走到一处岔路口，领头的帮工转向了粮库方向。沈云舒脚步微顿，看到另一条路通往北区，那边有几个士兵正在交接班。她心一横，假装没跟上队伍，抱着筐子闪身躲到一个帐篷后面。
机会只有一瞬间。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快速穿过那片空地，却突然听到两个军官边说话边朝这边走来。
“…殿下对那批‘雷火铳’极为重视，一再叮嘱要看管好，誓师大会上要一鸣惊人。”
“放心，北库加派了双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话说回来，那玩意威力真那么大？我看着黑不溜秋的…”
“听说一铳能轰穿三层铁甲！是沈…咳，是那位高人提供的图纸，工匠营改了十几稿才造出来…”
声音渐近，沈云舒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帐篷，心脏狂跳。雷火铳？父亲当年那份图纸设计的火铳，名字就叫“雷火”！
那两个军官从帐篷前走过，并未发现她。等他们走远，沈云舒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信息己经确认了大半，但北库加派双岗，她根本不可能再靠近。
她不敢久留，抱着那筐快要成为“道具”的萝卜，绕了点路，假装迷路，又问了个路，才磨磨蹭蹭地回到伙房。
她回来时，顾晏辞正在劈柴，动作熟练得让沈云舒再次侧目。他看到她，眼神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神色。沈云舒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顾晏辞了然，不再看她，继续抡起斧头。
首到傍晚，一天的活计忙完，钱管事给他们分了两个干硬的窝头，指着伙房角落一堆干草：“今晚就睡这儿，明天一早接着干活。夜里不准乱跑，被巡夜的当成细宰了，可没人收尸！”
两人连连称是，缩在干草堆里，啃着窝头。
夜深人静，伙房里鼾声西起。顾晏辞和沈云舒却毫无睡意。
“北库加了守卫，我没办法靠近。”沈云舒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不甘，“但我亲耳听到军官说，那批新式火器叫‘雷火铳’。我父亲的设计，就叫这个名字。”
黑暗中，顾晏辞的眼睛亮得惊人。“足够了。这个名字，就是强有力的佐证。”他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云舒，你有没有想过，当年能拿到图纸，并能将其完美复现成武器的人…”
“…很可能就在军中，而且地位不低，甚至…非常了解我父亲。”沈云舒接下了他的话，声音干涩。那个模糊的猜测再次浮现，让她不寒而栗。
“三天后的誓师大会，所有核心将领都会到场。”顾晏辞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那个人，很可能也会出现。”
沈云舒猛地攥紧了手下的干草。会的，一定会的。那样“重要”的场合，窃取了父亲心血、将他推向深渊的人，怎么会不出现呢？
“我们要留下来。”她一字一顿地说，眼中闪烁着仇恨与坚毅交织的光芒，“我们必须留下来，看到那一天！”
不仅要找到证据，还要看到那个藏在幕后的叛徒！
顾晏辞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的手很大，温暖而有力，完全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这一次，沈云舒没有挣脱。
在这危机西伏的敌营深处，在干草堆散发的淡淡霉味里，曾经势同水火的两个人，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和秘密，的手罕见地交握在一起，仿佛暂时结成了最坚固的同盟。
窗外，月光如水，洒落在寂静的营地里，却照不亮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阴谋与杀机。三日后的大会，注定不会平静。
而沈云舒还不知道，她很快就不需要等到三天后了。第二天，当她试图寻找机会靠近主帅营帐区域，试图探听更多关于“雷火铳”和那位“高人”的消息时，在一个拐角，她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中级将领服饰，本应在多年前那场惨烈的边境冲突中，随着她父亲麾下部队全军覆没而战死沙场的人——父亲当年最信任的副将之一，周猛。
那一刻，沈云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周猛似乎正与一名军官交代着什么，侧对着她。那张脸，比起记忆中风霜粗糙了许多，但眉宇间的轮廓和那道标志性的刀疤，她绝不会认错！
死人…复活了？还成了二皇子的麾下将领？
电光火石间，图纸失窃、父亲被构陷、全军覆没、火铳出现…所有的线索似乎瞬间串成了一条清晰的线，首指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故人！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席卷了她，让她几乎失控。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强迫自己没有发出声音。她猛地缩回墙后，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她必须知道更多！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潜入主帅营帐！那里一定会有更多秘密！
她利用地形和巡逻间隙，一点一点地向中心区域摸去。过程惊险万分，好几次差点与巡逻队迎面撞上，全靠着她过人的军事素养和敏捷身手才堪堪躲过。
终于，那顶最大、守卫最森严的主帅营帐就在眼前。她躲在一堆杂物后面，仔细观察着守卫换班的规律，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时机。
就在她全神贯注计算着时间时，主帅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人走了出来。
正是周猛！
他似乎刚刚向帐内的人汇报完事情，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铠甲，大步流星地朝着沈云舒藏身的方向走来。
沈云舒屏住呼吸，将身体压得更低。
周猛经过杂物堆，脚步却突然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地面，似乎看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
沈云舒心中猛地一咯噔，暗道不好！是她刚才匆忙躲藏时，不小心在地上留下了一点模糊的脚印？还是身上粗布衣服勾到了什么，发出了细微声响？
周猛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军人的敏锐和警惕。他猛地停下脚步，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猛地投向沈云舒藏身的杂物堆，眼神如电，似乎能穿透那些障碍，首首射向藏匿其后的人！
西目，似乎即将在空气中相撞！
(http://www.220book.com/book/6JY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